“薛怀义那时已经有些迷糊了,却还是想往城门跑,我随身带了匕首,等他跑到巷子里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一刀,可惜没有扎到要害……” 来俊臣猛地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向主屋里瞟了一眼,声色俱厉地喝问道:“是你捅了他?!” 缸里的水再一次泛起小泡,细密的雪花在火光中掉落下来,融成一片晃动的迷雾,周兴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 “是,但他没有死,吃了相投散之后力气反而大了起来,他根本没有认出我是谁,反手给了我一拳,当时有路人经过,我只能先放了他,等我再找到他的时候,”他抬眼看向来俊臣:“他已经死在你手里了。” 来俊臣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捅了他,在我之前。” 周兴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是,乖徒儿,这罪我认。” 来俊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下,仿佛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 周兴道:“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知道那字不是他写的。薛怀义的尸体不能留,是我焚化了他。就在第二天仵作验尸之前,我放了一把火,又随便栽赃给了一个厨房丫头。薛怀义一死,根本没人注意到我,递了辞呈之后,我就独自上京了。” “后来,”周兴冷笑一声:“我听说太平把薛怀义的尸身安排到了明堂下面,又放了许多金银珠宝,真是……” 白若打断道:“不是太平。” 周兴满是血丝的眼睛向她看来。 白若:“周大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误会了一件事——怀义和尚,并不是太平的男宠。” 周兴手里握着那片碎瓷,定定地看着,仿佛能把它看出一个窟窿,半晌,他嗤了一声,又哭,又笑。 白若道:“他的主人,一直都是陛下。” 来俊臣站了起来:“白若,放肆!” 白若看着他:“来大人何须避讳,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来俊臣不再言语,只是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闭嘴。” 他走到周兴面前,他的手已经因为握着碎瓷而鲜血淋漓,用来盖手印,正好。 来俊臣拿着他的手,一张一张地盖:“冤杀尚书令左追一家上下,七十四口。” “鸩杀东宫卫吴玉林,一家五十八口。” “吏部尚书史孟,在狱中被你屈打成招,认了谋反罪,诛九族,共二百三十三人死于你手。” “……” 白若在一边听着,心中麻木,不知该说什么。 来俊臣终于停了下来:“我不冤你,这些都是你做过的。你可有异议?” 周兴闭了眼:“无。” 来俊臣拿出最后一张:“毒杀,明堂建造主事,怀义和尚,你认不认?” 周兴嘴角渗出血,他用拇指随手抹了,压在纸上:“认。” 来俊臣退后一步,将这些纸张谨慎地收好。 周兴喃喃道:“认,都认……来了万年以后,我真的不想再做了,我本来……” 这一句话没有说完。 他头一歪,死了。 脚下踩着熔炉,头上顶着飞花,阿鼻地狱,大抵就是这个模样。 一代奸佞周文盛,卒于万年雪夜中。 作者有话说: 如果换一个时代,周大人或许会是个很好的官吧。 (小声)以后有时间的话给周大人写个重生固氮hhh 🔒第二十八章 ◎“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六章 “浆向蓝桥易乞” 木柴还在噼啪作响, 风雪迷了人的眼睛—— 以周兴的罪行,不论怎么死都不冤。 周兴合上眼睛的时候,表情却无一丝狰狞, 他年近耳顺,身材已经发福,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白若对他的第一评价就是官场老手, 兴许还是最典型的笑里藏刀的那一类—— 毕竟是来俊臣的师父。 可是现在,她在他泛着诡异绯色的脸上, 竟然可以窥见一丝他少年时的平和温顺, 这个人眉骨突出, 嘴唇丰润,本该是最和顺敦厚的人; 白若能看透他的骨相, 却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的酷吏,也曾经是个温吞的,自卑的, 从乡里走出来的怯懦少年。 正如她根本无法想见来俊臣做王纾时的模样。 来俊臣一手扶住桌子, 借力站了起来, 白若觉得他脸色有些怪,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来俊臣朝着火堆抬了抬下巴:“灭了。” 白若乖顺地提起桶, 要走向后院打水。 来俊臣在身后说道:“都出来吧。” 白若转过身来,却发现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主屋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来, 走出几个着绯着紫的中年人—— 就算只看衣服, 也能知道这些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现在他们一个一个都面无人色, 有些意志力弱的, 已经腿软的走不动了, 一跤跌坐在台阶上,却没有人敢扶他; 有些已经跑到一边扒着栏杆干呕,更多的,是一动不动,木头一样地立在旁边,用恐惧忌惮的眼神盯着来俊臣。 就在刚刚,这个人用一口缸,煮熟了自己的师父。 前前后后竟然走出了三十多个人。 白若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瞬间想通了来俊臣这样做的用意—— 周兴认的其他罪行或可抵赖说是严刑逼供,不得尽信,但关于鸩杀薛怀义,前后因果,后面有这许多人听着: 周兴亲口说了,是他先捅了薛怀义一刀,来俊臣又肯认下后面的几刀,这样一来,有一个人就被彻底地保全下来了。 他不惜抄了整个段家,千方百计抢到自己家里的夫人,王幼薇。 没有人再会追问这整件事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女人起了某种作用,王夫人□□干净净地摘出了这个脏水池。 耳边隐约传来百灵婉转的唱声,白若突然觉得,这平日里听来十分清灵的声音,此时此刻显的特别刺耳。 僵持半晌,人群中终于走出一个脊背略显佝偻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气质问道:“来大人,深夜掳了我们到这里,就为了看戏?” 来俊臣睨了他一眼:“怎么,张大人觉得不够精彩?” 张大人被的神色吓得退了一步,又站住了,或许是觉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再开口时,倒是十分硬气: “罢了,左右逃不过,姓来的,这些年来我小心逢迎伺候着你们这些毒瘤,不过就是为了保住一家老小,想想也是可笑,你这种人,居然把控着我大唐的朝堂,君王不明,社稷危矣!” 他这番话说完,倒是激发出了人群中的几分血性,一个穿着深紫色衣裳的老大人越众走出来:“咳,来俊臣,你将老夫留下,分量够了,把其他人放回去吧。” 张大人急忙挡在他身前:“刘老,您年高望重……” 后面众人情绪越发激动,纷纷大声咒骂起来;将来俊臣从里到外骂了个底掉,可笑的是,他们嘴上骂的凶,脚下却一步也不敢向来俊臣靠近。 这个人一手遮天,将腥风血雨翻了十余年,即便他们有心反抗,也早就没了对抗的勇气。 白若冷眼看着,琢磨着来俊臣应该是要发作了,正想避开时,就见来俊臣的眼风朝着她扫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还杵在这儿,怎么,”他抬手朝着大缸虚虚一点:“你嫌他的肉不够熟烂,还想多炖一会儿?” 这句话伴随着周兴尸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味道,成功地让白若打了个激灵,飞速地提着桶跑去后院打水。 雪夜寒凉,回来时挨挨蹭蹭地走了好半晌,等她好不容易把火扑灭了,那位刘老大人已经不堪重负地倒下了,众人正大呼小叫地要求来俊臣找大夫。 被人掳走,软禁,又眼睁睁地看了一场瓮煮活人,再加上刚才跟着人群吼了几句,以他的年岁,这会儿倒下实属正常。 白若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可怕的是,她发现来俊臣竟然也眼带怜悯地看着他。 白若终于觉出来俊臣今晚的诡异之处了,自打手里握住那张状纸开始,来俊臣整个人就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是从容的,安宁的。 安宁两个字,就不该和来俊臣这个名字放在一起。 她眼睁睁地看着来俊臣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扔在老大人身上:“大夫是没有了,吃一颗,还能挺一段时间。” 方才出声的那位张大人一只手正在刘大人胸口上活血揉按,语气激愤地喝道:“谁知道你这狗贼拿出来的是不是什么穿肠毒药!刘大人……” 话音未落时,却看见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已经自己拿出一颗顺了下去:“老夫……活够本了……一条老命,爱,爱拿就拿去……” 来俊臣弯了弯唇角:“啧,我突然想起来,从前我念书的时候,最爱的就是刘大人的诗,读起来十分潇洒痛快,当时还幻想着要做你的弟子来着。” 吃了药,他的气还真的顺了一些,抬手朝着大缸的方向一指:“呼……弟子?当不起,老夫……脸皮薄,不经煮……” 来俊臣哈哈大笑,抚掌道:“都到这时候了,老大人还有心思说笑,当真不是凡俗子!”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刘大人,我有句诗要问你,今日再不问,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刘沉咳了一声,就那么坐在地上,斜斜往后一倚:“看来你我之间,总有一个要活不过今天。” 这句话来俊臣没有接,直接开口问道:“浆向蓝桥易乞……到底是何意?” 旁边的张大人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出声,笑够了,一声嗤:“来俊臣,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小儿女的戏码,你恶不恶心!” 光是看气质,也知这帮人都是什么出身—— 科举大关里一层一层筛出来的进士老爷,他们畏惧来俊臣,却也瞧不起他,此时已到了穷途末路,终于攒起胆子叫骂出声: “亏你还说自己念过书,这都不知道!啧,来大人位高权重,这些年了怎么就没人给你解释解释,是不是自己都嫌丢人,问不出口?” 来俊臣根本懒得理他们,刘沉咳了一声,摆了摆手,人群静了下来,等着老大人开口拒绝他的提问。 谁知刘沉缓了缓气,竟真的开口解释起来: “这是一个典故,讲的是一个读书人,路过蓝桥驿时向一个老妪求水喝,老妪的女儿长得十分美貌;读书人想要娶她,老妪就说,除非找到仙人曾经用过的玉杵臼,才能嫁女。后来那年轻人寻得了,便与那女子结了姻缘。” 刘沉看着来俊臣有些怔忡的目光,又补了一句:“若是有女子对你说了这话,便是在暗示你去她家求亲。” 来俊臣眼中春秋过境,神情变换,最后定格成一个疲惫平淡的笑:“多谢。” “砰——” 谢字还没落地,突然传来了沉重的砸门声,外面一瞬间灯火喧天,雪色都被撩出一些绯红之意,门外的天上,热气翻滚,那得是数百火把摞在一起才能产生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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