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拿出小酒杯给他倒满:“跟过大人几日,今天我来送别。” 来俊臣说了一声好,和她碰了一杯。 白若非常利索地喝干了。 她放下杯子,看着阳光里的来俊臣,下了下决心,准备开口。 来俊臣却在她开口之前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猛地闭上了嘴。 来俊臣:“一开始虽然没想到,但是在牢里干坐着好几天,怎么也想明白了——在太原那天,就是你第一次找上我那天,你先一步进了王家,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白若木着脸开口:“我告诉王老爷子和王夫人,我有办法,以把你拉下马。不仅如此,还可以保住王家。其实这很简单,虽然王幼薇已经是你的夫人了,但只要由王家提供一部分证据,做检举的功臣,罪责自然就免掉了。” 来俊臣哂笑道:“自然,还保住了他们家的名声呢!” 她自顾自地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对,我从一开始,就在你的对立面,在你身边跟着,只是为了能更好地摸出你残害忠良的证据……我就是这样的人!我……” “喂,”对面的男人懒洋洋地开了口:“马上要脑袋落地的是我,你难受个什么劲?” 白若猛地抬起头来,却见来俊臣脸上没有一丝怨恨,平静的神色中甚至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 “你这个小姑娘,实在不适合做这种有心机的活儿,都写在脸上了……也别这么说,我一开始不也没看出来么!” 他嗤笑一声,将两人的酒杯满上:“白若,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这些年要害我的人太多了,你这点手法,还是太嫩。对,从王家下手的做法虽然聪明,他们为了配合你,甚至让我上了族谱。但后面要是没有太平这一档子事,你早晚是要露馅的。” “就即便是张昌宗,也不过是赶了个合适的时机罢了——归根结底,是陛下不爱用我这把刀了。” “我呀,”他一手向上指了指:“这些年看着是风生水起,究其根本,不过是把快刀。从前陛下用我用得顺手,现在这把刀太招人恨,她就要换一把了。” 他抿了一口酒,满足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自己扳倒了我而感到高兴;也没必要因为给我下了绊子,现在就难过得要哭出来。” 白若的眼圈又红了。 来俊臣指着她笑:“你这小崽,心肠毒起来六亲不认,现在我要死了,你倒来掉眼泪。”他哈哈一笑:“刚才我喝了你一杯酒,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二话不说拿起酒杯。 来俊臣抬手把她的杯子压下去:“要过午了呀……小崽,我告诉你一件事。” 白若抬眼看他。 来俊臣轻轻地说道:“其实你姓魏,对吧?”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来俊臣道:“小若公子……嗤,都能查到白若本来是小若公子,为什么没人问问,小晋公子从前又是谁呢?告诉你也不妨,省得你一直惦记——十五年前,就在这妙都城中,派人上天入地抓你的,正是我。” 来俊臣微微一笑,阳光给他低垂的睫毛勾了个金边。 他举起酒杯:“来,这一杯算我赔罪。” 她僵硬地坐着,就是从那天开始,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她以幼童之身四处漂泊,联络不上祖父,吃尽世间苦楚。 然而十年后,她又亲手将在暗夜里追杀她的人送进了天牢。 她举起杯,实在不知如何说—— 千言万语,是怨是愧,江湖漂泊许多年,一生轨迹,由此改辙。 她双手执杯,神色变换,最后她被命运逗得笑了起来。 两人对看一眼,都忍不住大笑出声,白若一仰头,将辛辣的酒水尽数干了,许是太辣了,眼角滑下一滴泪。 来俊臣起身:“差不多到时候啦。” 他拔下发簪,头发一瞬间洒了下来,却越发显得潇洒,像是将这么多年的戾气都洗净了。 那发簪通体素白,大抵是太素了,进牢房的时候才没被搜走。 手一松,那簪子就大咧咧地摔在了地上,碎的十分好听。 一地碎玉中,落出一只小小的,极尽精美的玉蝉。 来俊臣捡起来,递给她:“这个送你,算是谢谢你帮我洗清了薛怀义那桩事。” 玉蝉而已,再怎么精美也不过是个摆设,她没有多想,收了起来。 来俊臣道:“你找人穿个绳戴上,这样式找遍大唐也没有第二个,怪好看的。” 白若刚要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这次人很多,他们一个一个,面无表情。 “时候到了,上路吧。” 作者有话说: 来大人的死是必然的,只不过他坏得很通透。 就当他飞升了吧,我好喜欢他。 🔒第三十一章 ◎“真相”◎
第二十九章 真相 盔明甲亮的卫士就在天牢外等着, 百姓们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向这边看来,像牵线的木偶,整个身体上只有一双愤怒的眼睛。 来俊臣身上被套了一层又一层的锁链, 白若想跟着,快到牢门口的时候, 来俊臣拦住了她: “别出去了,若是被视作我的党羽, 说不定就连你一起撕了。” 照理说,他一个死刑犯, 是不该有这样说走就走说停就停的权利的;但大抵是这些年的积威起了作用, 到真的是没有一个人敢来催促他们快点走。 来俊臣一脚要踏出去, 又收了回来:“族谱你送了没有?” 白若看着他的眼睛,异常坚定地说道:“没有。自打你被拷进了京城, 王夫人就坐在家里不出来了。王家没有让她参与到……我揭发你的事情中来,所以可能会受点牵连。” “喔。”来俊臣笑骂道:“她不是最恨我了么,到了关键的时候, 连个界限也不会画。” 这一句不是说给她听的, 白若也没有接。 来俊臣道:“一定要给她, 知道么?”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来俊臣笑了一下, 伸手虚虚地朝外面点了点, 神情傲慢:“白若,你看这些人, 他们恨我, 怨我, 恨不得生吞我的皮囊骨肉, 但是只要我一息尚存, 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到底是跟过我几日, 临到头了,我最后教你一句话:这世界不辨忠奸,它只臣服于力量。” 一步,两步,三步,来俊臣在层层甲兵之中,步履泰然地走向刑场。 众生都在他眼中,却又没有一个入了他的眼—— 也许有那么一个,很特殊,在他心尖上卡着,但是她没有来。 卫士们离开以后,白若也躲进了人群中,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四处去找王幼薇的身影,但是都没有,反而是在转圈的时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那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仿佛有一个谁,就在这里,在夜色里,在血光中,用年轻单薄的身体护着她走过了刑场。 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监斩台上的那人竟然也在看她,他有双弥漫着风雪的眼睛,在对视的一瞬间飞快地,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目光。 张昌宗。 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罪人来俊臣!” 人群骚动了一下,都想靠前去,白若被他们推得往前耸了一下,她身量本来就小,这一来就直接被人群给淹没了。 “陷害忠良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给使范云仙,前尚书左仆射魏元忠等肱骨大臣三十余人,连坐冤杀亲族四百余人……” “杀了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倏然义奋而起,一片一片地呐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根本没人听得清诵读的小吏还在说些什么。 事态愈演愈烈,守在一旁的卫士已经拦不住暴起的民众了,人群像浪潮一般向前涌,白若起初还能艰难地在人群中冒个头,到后来就根本看不见了—— “午时已到,斩!” “啊——放开我——”激动的人群突破了甲卫的防线,他们蜂拥而上,来俊臣的头颅被踩来踩去,尸身被撕碎,他们就像见了肉骨头的蚂蚁,痛极恨极,疯狂到令人害怕。 监斩台上,最左边的是武氏派来的一个做闲官的子侄,此刻已经骇得去后面吐了;正中央坐着太平,左侧便是此案的受理官员张昌宗。 太平瞟了他一眼,掩口道:“这个小姑娘不一般啊。” 昌宗张望的眼睛就那么一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殿下心愿已了,这种小人物,就不必再留心看着了。” 太平淡然地说道:“来大人去了,我们都能清净些,也说不上是谁的心愿吧……嗳?” 她不确定地伸手点了点:“那小姑娘摔倒了?可别踩坏了。” 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叶南。” 他身后一人,应声而出。 “去看看。” 随着叶南走出的身影,昌宗也站了起来:“时辰差不多了,臣告退,这就先去给陛下复命了。” 太平垂下眼睫:“你不担心么?” 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太平独自坐在高台上,这几天天气已经渐渐地回暖了,风吹得人很舒服—— 来俊臣周兴倒台,她的位置越发安稳,然而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浮现出了早就该深深埋在心里的东西: 十五岁,也是十五岁那一年。 她奉母亲的命令去薛家给薛夫人送些东西,路过了这座刑场。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杀人,心里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地想看。 长刀被高高地举起,她的心提到了胸口。 突然间,眼前一黑,温暖的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少年人温暖的,有些沙哑的声音戏谑地响在头顶:“李小月,你胆子不小哇,这都敢看,不怕晚上睡不着?” 那时她有些羞窘,又有些不服气,使劲儿地要转过身去:“薛绍!男女授受不亲,你有没有点规矩!快放开,偏要看!” 不管她怎么闹,薛绍就是不放开手:“哎,好了,别闹,好不容易才接着你……你不怕,我怕行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刑场还是这座刑场,腥风血雨更甚,人人都捧着她,却再没有一个会在乎她是不是害怕。 太平起身,挥退了身后的人,要自己走走。她今日没有穿那些繁复的礼服,只像个寻常的妙都贵女,褪去了层层的装饰,她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走下台子的时候,有个略显狼狈的小女孩儿正在台下等她。 是白若。 “殿下,”她展颜一笑:“关于公主府中出没的恶鬼,我已有眉目,您想听么?” ----- 不得不说,白若和太平的五官真的有几分相像,只是白若身上多了几分稚气,太平身上则多了一些岁月带来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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