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有小二问她们姐妹俩是不是要进茶楼听书的时候,太平笑了一下:“我们不是……罢了,我和你较什么真。” 倒是白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赶早不如赶巧,殿下请吧。” 太平这还是第一次没有进雅间,就在街旁的桌子上坐下,白若叫小二拿来了两幅客人逗乐用的皮影人偶:“不错,有这个物件儿就更好解释了。” 太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声地催促她快说。 白若将手里的东西整齐地摆在桌子上:“好吧,让我们回到一切开始的那一天——您邀请了万年城中的贵人们去公主府上做客,并亲自登台祝祷,乞求上苍保佑腹中胎儿的平安。” 太平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白若为她添上茶水,远远看着,两人就像一对凡俗姐妹在谈天: “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公主府的建造暗含五行八卦,乃是一个招魂阵,水台便是阵眼。那么,那天您到底是在向谁祝祷呢?” 太平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灵动的活气:“慎言。” 白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经过尝试,一个活人无论如何没有可能从两座楼上滑下来,无论是距离还是时间,都说不通。当时,来俊臣就是因为这一点否定了我最早提出的镜中藏人法——哦,就是用四面镜子把人围起来,因为是圆形的水台,所以从各个方向看起来都没有异常。” 她一边说一边提起那个木偶在四周比划了一下: “但是在反复思考以后,我发现了一个思路上的误区——“不能是活人”和“不能是镜子”这两件事中间并没有关系,毕竟两岸的人离的远,只要有一个轮廓就可以了,有什么东西是具有人的形态又不会太沉的呢?” “直到后来,”她笃定地说:“张昌宗在公主府纵火的那天晚上,我在公主府里发现了许多傀儡娃娃,当时夜黑风高的,我还当真以为是有人在投缳呢!” 白若支起一张皮影,用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它的关节,皮影便非常柔软地回了个弯: “就像这样,傀儡娃娃可以被团城很小的一团,从镜子上缀下来,只要将绳索连接好,完全可以借助地势滑落下来,只需在水台上方打一个绳结,” 她做了个“系紧”的动作:“那镜盒就会停下来,东西抖落,远远地看过来,就像一个人一样。” 长街熙攘而又热闹,满满的都是人间烟火气,太平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笑话,你当本宫是个瞎的?我当时就在台上,更何况若只是傀儡,本宫又是被谁推下去的?” 白若看着她,叹了口气:“我也想不明白,就算不喜欢,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您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太平一瞬间将牙咬的死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然后又慢慢,慢慢地舒缓了表情,她镇定下来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不复方才的温和平缓,也不再是被揭穿时的僵硬紧张。 她只是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很早,”白若给自己倒了杯碗茶水,低声说道:“还是张昌宗点醒了我:那可是公主府,不论是谁要在这里做套等您钻都不容易,除非——” “除非是自己人。”太平接道:“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武攸暨?毕竟我平日里大多住在别苑,还是他在那里住的时间长。” “武驸马的嫌疑确实很大,毕竟,他虽然没有参与到当年的事中,却有个十八年前在公主府当差的哥哥。若要知道旧事,实在不是很难。但有一件事推翻了我的质疑。” 太平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反而托起了下巴饶有兴味地听她说下去:“哦?” “是您落胎的真相。我向狄云狄太医求证过,您的孩子是受了药力才打下去的,虽然说是来俊臣做的——”她讽刺地笑了一下: “就算是吧,但是我和来俊臣去别苑的时候,他还在和您府上的太监打探惠范的近况,两人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更兼您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太原和王氏扯皮。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身家清净,他没有必要无缘无故地去害您的孩子。” 太平眉梢一抬:“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了他?”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白若摆了摆手:“但根据狄云的描述,落胎的药开得非常温和,并不会对身体有所损伤,养上一阵也就大好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殿下,”晋茶一手在桌面上叩了叩:“你恐怕正需要一个身体虚弱需要回京休养的借口,苦肉计的阵势都摆上了,怎么会舍得这么一点点微末的成本?下药的人目的非常明确,他不要这个孩子,却并不想伤害你,或者说,没法在这个形势下伤害你,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武驸马。” 白若吹了吹热茶:“有时候,最简单的东西反而最容易被忽视,那天,武驸马负责府上的膳食,要做些手脚,简直不用太容易。” “好。那你说说看,本宫又为什么非得花这么大的力气,又是落水又是装鬼” “那天,您亲自安排了人用花汁写下了‘太平害我’四个字,说不定在您登台的时候,字迹已经在上面了。您少年入道门,会测算,知道那天是个阴天,又经常在水台上排演歌舞,对楼宇之间的间距了解得清清楚楚,你只需要站在上面,等镜盒落下,借祝祷的动作将它拉开——惊慌失措地跳进水里,就此大功告成。” “目击者就是凶手,就这么简单。” 太平拍了拍掌:“你还没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若的目光越过了她的肩膀,落在了远处—— 从刑场往回走的人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他们神色疲惫,却又异常兴奋。 白若道:“因为来俊臣四处攀咬,只怕已经威胁到了殿下;周兴作为万年守官,本就是奉命在这里监督殿下的,这两个人,都留不得了。” 她淡淡地解释道:“你特地在当天喝了经过周兴手的药,又召见了惠范和尚,给两个人都留出了足够的‘作案机会’。只是你没有想到,十八年前的旧案竟还牵扯出这许多事情,来俊臣瓮中捉鳖杀了周兴,你就正好把落子之事栽到活着那个的身上。好一招黄雀在后,真是精彩非常。” “但是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 她毫不畏惧地看着太平的眼睛:“公主府的闹剧,也同样能带来双重好处——第一,落水受惊,你尽可以装着可怜,借此借口回到长欢这个权利中心;第二,装鬼这件事的罪名,本就是你特意给武驸马留着的,照理说赐婚不可和离,但他若有心害你,这就不一样了。” 太平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不错,真的不错。但是小丫头,知道得太多了,又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今天跑到这里,就为了当面揭发我?” 白若:“不,殿下,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他知道的。” 女人从容的脸色倏然变了,因为过于激动,甚至有些狰狞起来:“你说什么——” “薛驸马,他知道的。”白若平静地看着她,神色中带着些微的怜悯:“如果不是确定了这一点,我也不能那么快就确定周兴才是旧案的主使。薛怀义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男宠,是——” 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从始至终,他都是陛下的面首。” “他虽然住在你府上,接受你名头下的庇护,但你不过是在给母亲打掩护罢了——地下墓穴中的珠宝,无一不是来自宫中,还是先帝时的旧物,棺盖上,甚至是万年城墙下埋着的小瓶子上,绘制的永远是那人最爱的牡丹。殿下,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是不是?连薛驸马,你也没有说过。” 太平的声音变得沙哑,她甚至在她泛红的眼角里看见了莹莹的光亮:“你为什么说——” “因为,”白若道:“陛下将薛怀义安葬在了明堂之下,你亲手布下压鬼阵,但在墓室里还有一个守墓人——陪葬的男性尸体有问题,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相信,那应该是个骨骼发育与寻常人不同的太监,甚至,他的衣饰上一定又会暴露出身宫中的物件,所以才会有一个守墓人在临终一刻将它毁掉。” “殿下,那个守墓人身手不错,我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眼里还算好,那是薛家的飞云十二式。” 🔒第三十二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第一卷 完结章】◎
第二十九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殿下, 那个守墓人身手不错,我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眼力还算好, 那是薛家的飞云十二式。” 太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飞云……十二式……” 她笑了一声,声音中却带出了些许哽咽的味道。 白若放柔了语气:“薛氏当年犯的是谋反的大罪, 满门抄斩,现在还留下来的, 一定是还在完成主人留下的任务——殿下,薛驸马知道薛怀义的身份, 他没有揭穿, 甚至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帮你守护着这个秘密。” 大街上人群熙攘, 笑闹不休,她们这一方天地却陡然安静了下来。 白若也不说话, 就静静地陪她坐一会儿。 太平抬起脸,除了眼圈有些红,精致的面庞上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白若, 这个名字, 本宫记住了。”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到底我还是个江湖人。不论殿下你现在如何作为, 我终究是不希望当年那个为心爱之人建造宅邸的女人带着误会和悔恨走完这一生。” “放肆。”太平低声斥责了一句, 却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味。 白若的目光向她身后看去:“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殿下如何想,也不是我一个小人物能左右的……您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 宫里?本宫离宫建府已近十年, 还如何回得去呀。” 她摇了摇头:“您还有个丈夫啊。” 太平目光一凝, 随即优雅地起身, 微微笑起来, 然而她眼中那份活气又在同一时间飞速地湮灭了, 就像白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 繁花锦簇中,寂灭无声。 武攸暨也没有穿威严的官服,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肃静地就像一个守着梅瓶读书写字的文人。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武官,还是个亲手给妻子服下打胎药的铁石心肠。 大概是看出太平想要微服,武攸暨远远地朝这边点了个头,步履从容地向她们走来。 白若坐着没动——这次万年之行,来俊臣虽死,她却也彻底地开罪了张昌宗,又知道了太多关于太平的密辛,长欢权贵圈开首的两位已叫她得罪了一个遍。 要想从这趟线走仕途接近陛下,只怕是不可能了。 因此她也懒得做出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来,太平起身,白若却还是两手拄着桌子,擎着一个小茶盏,不动声色地看着武攸暨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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