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未必想表达什么,只是感慨了一句,但很显然慕容澄能从当中听出别样的含义,她无非是在说,将来等他回了蜀地,亦或者在京城娶妻安居,她都不会在他身边。 她有一个预设,那就是他们身世悬殊,要想与他朝夕相对,她就只有放弃打拼的一切,关起门来听主母教诲,做个处处受限的侍妾。 慕容澄固然理解尊重,可还是想为二人以后稍作争取,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娶你?一年见一面算什么?鹊桥相会?比之外室都不如,我不要一年只能见到你一次。我想天天见你,见不到你我也不做这个蜀王世子了,还不如在民间做容成简单。” 莲衣觑他,狐疑问:“蜀王府你不想住了?马球不想打了?锦衣华服不想穿了?” 慕容澄被问住,直揪她面颊。 莲衣没有气他乱说话,反而仰脸笑了,“所以说,不要冲动行事嘛。况且我那也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的,你怎么一股脑回我这么多话?我可是要把店子开到京城去的人,怎么可能一年只见一面呀?” 慕容澄得了莫大安慰,“是你说一年见一面,又说我话多?” “我说的是假如!没说一定!” “谁许你假如?” 莲衣朝他做了个鬼脸,“见见见!等我到京城,见得你烦我为止!” 这晚上他们河边坐着,前半夜有焰火可看,后半夜静幽幽的,挨家挨户都在守岁,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红光,一潮一浪将那些红彤彤的灯火晃得像是离航的小船。 莲衣和慕容澄并肩坐在石滩,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说的都是日常琐事,慕容澄说起马球场上薛玎几次拖后腿,侧过身义愤填膺,“就该是我走中路挡对手动线,他绕后夺球,可他非要出那个风头,结果就是一分之差输给了对手。” “真可惜呀,要是赢了该多好。”莲衣听不太懂,可是受他情绪感染,一并皱起脸来。 “那我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嗯嗯。” 慕容澄见她可爱,支起胳膊亲亲她,紧搂着她,“冷不冷?回家去吧。” 二人打道回府,家里没人守岁,沈母不可能熬夜,沈良霜哄了宝姐儿入睡便也睡下。至于沈末…… 莲衣瞧见厅堂里摆出一套好茶具,用了两只杯子,茶水都已经凉透了,可见家里来过客人,沈末跟那位客人离开起码有半个时辰了。 “你小妹呢?怎么只留下两只杯子?有客人来过?” 莲衣眼睛一转,猜到了大概是刘少庭来过,他年后就要进京述职,离开扬州了。今晚上他也是独自守岁,想必他来过家里,和小妹告别,只是这会儿人去了哪儿,她也不得而知。 “应当是吧,别管了,能请进家门就是相熟的人,小妹自己有分寸。”说是这么说,莲衣心里还是有些在意,但自己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就别把这些琐碎的忠告强加给小妹了。 慕容澄笑问:“是刘少庭吧?” 莲衣觑他,“点出来做什么?” 慕容澄答:“显我聪明。” 大约是沈母听见动静,披衣从主屋走出来,“你们两个回来了?还守岁吗?早些睡吧,嗳,你小妹呢?” 莲衣说:“小妹已经睡了,我们也不守岁了,这就歇下了。”她看向慕容澄,“你还是睡我屋里吧,我和小妹挤一挤。” 二人分头进了两间厢房,慕容澄临关门委屈地朝她望过来,莲衣装没看见,心想他休想在这屋檐底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进房睡下没多久,小妹就也回来了。沈末推门进屋,手里拿着一块什么东西,黑黢黢的,以为屋里没人,其实被莲衣看了个清楚,她拿的是一方砚台。 “小妹,你回来了?” “哎唷,吓死我了,二姐你在屋里怎么不点灯?” 可见是吓糊涂了,莲衣觉得好笑,“我睡觉点什么灯?” “也是也是。”沈末想偷偷将那砚台放下,不料砚台太重,落在书桌上“哐”得发出声响。 莲衣忍笑问:“什么动静?” “没什么…杯子,二姐你快睡吧!”沈末七手八脚地脱衣裳,到水盆前洗漱,总算忙活完了,听床上静悄悄没动静,以为莲衣睡了,便也挨着她躺下。 刚闭上眼,莲衣的声音悠悠传到耳边,“见刘大人去了?” “啊——”沈末压低嗓子抓狂,羞红着脸拉高被子,躲进去扭啊扭,像个大长虫。 莲衣见她如此,连忙说:“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我就是觉得高兴,刘大人多好的人,虽说大你许多,可他实诚又负责,就是有时候吧过于实诚,怎么会送你一方砚台做定情信物?” 沈末继续扭,“哎呀二姐…那是新春贺礼!” 莲衣这回真没忍住,笑了起来,二人将抵在一起,沈末请她出谋划策,该回个什么样的礼,说着说着眼皮发沉也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慕容澄还没睡醒,是莲衣端了温水进去将他给叫醒的,她催他穿衣裳洗漱,千万别耽误回京的时辰。 慕容澄吐了漱口水,擦擦脸,闷闷不乐坐在床沿,“一晚上没见,这就赶我走了。” 看得出他对昨晚的“独守空闺”颇有微词,就是能对坐到天亮也好啊,她就这么把他丢在屋里,他下晌又睡过一觉,昨夜半点不困,只得熬啊熬,熬到天快亮才入睡,刚睡下又被她叫起来上路。 能不怨么? 莲衣扭脸见院里没人,俯身在他唇边飞快亲了一下,眨眨眼,“世子爷新年快乐,快别生气啦。” 慕容澄只感觉脑袋顶上倏地冒起一股清气,袅袅升空,快活无比,别是魂叫她给勾去了。 “新年快乐。” 他长臂勾过莲衣脖颈,加深了这一记吻,须得吻得很深很深,够他带回京中保管,想她时从记忆的木匣取出来偷偷回味。 家里人还没醒,莲衣目送慕容澄出城回京。 她心情轻快,但也不由担心他回去后因为计划并不周祥,而被皇帝召见,到时他孤身在京城举目无亲,母亲和舅舅都远在天边,该有谁替他说情。 好在她的担忧只实现了一半。 皇帝的确知情,除夕前一天,也就是慕容澄刚离府两个时辰,府里老仆就觉察不对,连忙尽职尽责外出通知禁军巡防营,巡防营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派出两人跟踪,另派人加急上禀,将消息送进了宫。 那掌印得了这消息,莫名兴奋,“陛下,眼看除夕将至,正是各地守备松散放松警惕的时候,蜀王世子趁此时节违令外出,甚至策马出城!这不是有所图谋还能是什么?” 彼时慕容恒宇埋头政务,头疼欲裂,都快忘了明日就是除夕,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是烦躁,第二反应竟出奇冷静。 “那你说他图谋什么?” 这一问也将掌印问倒,慕容澄进京后的日子里,进进出出都有人跟随,府内府外更是被人时刻监督,他即便离京部署,再说不好听点,即便是去起兵也得有迹可循吧? 慕容恒宇最开始将慕容澄召进京来,也是受掌印鼓动,折腾一年多,暗地里调查始终未停,结果什么事都没有查出来,反而从慕容澄这阵子在京中的表现,还有那日冬猎的意外,一次次证实他自己的供述。 矛盾转移,便成了煽动慕容恒宇的掌印的错,因此慕容恒宇这次并不急着听信。 他推开桌上奏章,按了按额角,“最开始你说他在蜀地声望颇高功高盖主,朕要他进京本就是为敲山震虎,怎么什么都没查到,一转头在掌印眼中他倒像是证据确凿要谋反了呢?” 掌印连忙躬身,“陛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也是担心,毕竟蜀王世子来京这一路,可谓路途多舛频生事端,实在可疑啊。” 慕容恒宇越发头疼,摆手道:“既然禁军已经派人跟去,那就稍安勿躁且等消息,看他去了哪见了什么人。下回有头没尾的事就休要上禀了!” 跟踪慕容澄离京的两个精兵身经百战,担心被世子察觉,一路保持距离,只靠辨认马蹄跟随。 如此小心翼翼地追踪着来到江都,人非但没有跟丢,还十分醒目,半点不隐匿踪迹。他们两个亲眼看到蜀王世子在河边与一女子放花炮,人散了还在一起说小话,打打闹闹到深夜才回家。 两个精兵都有家有室,大过年被支出来本就心有不甘,眼看慕容澄冒着杀头的重罪溜出来,只是为了见一个女人,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精兵火冒三丈,“娘的…这不是耍老子吗?” 另一个拍拍他,“哎,别气了,总好过他出来与人密谋。”那才是真的要全年无休了。 隔天慕容澄就动身了,他们自然也跟着回了京,将消息上禀,听说司礼监的掌印听后还不相信,他不信有什么用?这是他们兄弟两个亲眼所见,难道他们还敢胡说八道欺君吗? 慕容恒宇得知此事,愣了愣神,眉头微蹙,转而轻笑,“他去扬州江都了?” 掌印难免汗流浃背,“回陛下的话,蜀王世子在江都见了个平民女子,就是先前查出来帮他藏身的那个沈良花,早前是蜀王府的婢女。” “朕知道。”慕容恒宇提口气,松弛地靠进椅背,“这倒和他先前口述没有出入,他和这个婢女确有私情,从川蜀跑去江都也是为了寻她,这些他都未曾向朕隐瞒。” 他摇头,没什么耐心了,“不过是些儿女私情。” 掌印胡乱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马失前蹄,有看错人的一天。 他虽不指望慕容澄真的谋反,但他做了这么多冒险的可疑之举,怎么能是为了赶在新年跑去和一个女子放花炮呢?!
第67章 慕容澄回京以后没有被皇帝召见,毕竟他大费周章离京就是为了些琐事,若专程叫他入宫,告诉了他皇帝知情,反而将他受人监视的内情搬到台面上。 有的事就是如此,当事双方可以心知肚明,但全然没有摊到台面上讲的必要。 何况慕容恒宇已经对他放下戒备,想来过两年就要找个由头打发他回蜀地。 这阵子安伯侯府有些鸡飞狗跳,说起来还是为了年前薛凝和家里起誓,非曲建文不嫁的事。其实安伯侯如此反对,主要原因有二,一来当然是因为心中早有乘龙快婿蜀王世子为人选,二来还是为着他自身的骄傲。 安伯侯府眼下虽不复当年荣光,但好歹有个勋爵傍身,那曲家有什么?钱?偏他最看不起这些捞偏门发家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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