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李勉还在就好了,”苏念卿言语间颇为遗憾,她不愿意掺和党争,可如若李勉并未身故,她趁势帮他一把也是顺水推舟。 她说完这句话,揽在她肩膀上的手明显僵硬许多,她却不察,眉目间满是惋惜。 不论从出身、品行、学识、武艺、民心来看,李勉无疑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可也正是因为他太过优秀,才被王国舅联合一众党羽连消带打,母族尽诛,皇帝忌惮他至深,那么浅显的栽赃陷害,居然连查都不愿再查。 那少年被赐鸩酒的时候也不过十九,十四岁的苏念卿去狱中探视,她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已然搜集出反证向陛下进言,让他莫碰那鸩酒,可那少年也只是绝望道:“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要白费力气徒增烦恼。” 诛奸佞,拓疆土,还这大邺一个盛世太平,召八方万里拜服,终究成了一句空话。 他说:“小丫头,我虚长你五岁,你还没叫过我一声哥哥呢。” 他说:“女子不必拘泥于闺阁,随心随性,说不定大有作为。” 他最后说:“诺诺,转过去,不要看。” 明明是最耀眼的少年,最合适的继承人,却因为皇帝的猜忌,佞臣的挑唆,卷入莫名的巫蛊之祸,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 ----
第50章 吃味 ====== 倘或李勉还在就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久无人应声,倒不是楚逸轩不想开口,这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和符津曾是镇北王府上的家奴,这些个天潢贵胄,也时长听人挂在嘴边,李勉,旁人夸他秉性纯良,从不仗势欺人,颇得民意,同那一众皇子比起来算是一股清流了。老实说,这位确实是最为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可也正是因为他太优秀了,他老子都容不下他。 当年他是镇北王府里的常客,老王爷是把他当半个儿子待的,如若他还在的话…… 符津帮他把未尽之言问了出来,他调笑道:“嫂嫂,说句大不敬的,我猜老王爷当年是把他当女婿养的。” 苏念卿还倚在楚逸轩肩膀上,下意识去看他脸色,面色如常,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郡主烧退了便好,”他起身:“按察司还积攒了一些公务,我去去就回。” 她扯住他衣袖:“一定得今天处理吗?” 楚逸轩不解,但还是顿住了脚步。 “你去门外等着,”这话是说给符津听的,他识趣的帮忙带上门。她这才转向楚逸轩:“箱笼里有套衣裳,你拿出来瞧瞧。” 那衣裳就放在最上面,他轻易就找了出来,绀紫色的衣襟上,卷云纹暗线银丝流转若隐若现,端庄贵气。她倚在床头望向他:“穿上试试。” 惊喜中透漏出那么一丝忐忑,他语无伦次:“给……给我的?” “那我送别人去?”她掀被下床,只着了中衣略显单薄,好在屋里生了地龙,并不觉得冷。她抬手除去他腰封,楚逸轩还没反应过来时外衣已被除下,她随手搭在木施上:“这两日劳你照料,衣服上都是药味,你要出门好歹换身干净的。” 她取下新衣:“我让她们依着你旧衣的尺寸做的,想来应该是合适的,不过还是得你上身试试。” 楚逸轩哪敢真让她伺候自己穿衣,干脆的接过衣裳自己穿好,趁他摆弄腰封的空挡,苏念卿想起在玄赤山庄时,檀氏问起楚逸轩待她怎么样?以后的日子他们打算怎么过? 他对自个儿确实没得挑剔,日子该怎么过,旁的夫妻怎么过日子,他们便怎么过。 楚逸轩不知是手抖还是怎么着,那腰封翻腾了许久都没扣好,最后还是苏念卿上前,环着他的腰身帮他扣好,她半边侧脸都贴在他胸|膛上,柔顺的发丝擦着刚刚冒头的青黑胡茬,他忍不住想,旁人家的娘子也是这么帮自己夫君穿衣的吗? ‘娘子’这两个词冒出来着实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苏念卿好似来了摆弄他的兴致,先是帮他将衣服上的褶皱抻平,而后在一匣子的禁步中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块晶莹温润的羊脂玉,顺手系在他腰封上:“衣裳颜色深,配个浅色的正合适。” 他的衣裳之前都是洗好搭配好的,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替他操心,什么颜色的衣裳该搭配什么物件。他一时留恋,苏念卿则趁着他出神的间隙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都说了好几遍扎手,出门之前记得把胡子刮了。” “怎么还板着张脸?”她个头不低,但站在楚逸轩面前还是要比他低大半个个头,她踮脚帮他打理发冠,闲聊般道:“李勉确实出众,我父亲对他偏爱几分也理所当然,但是拿他当女婿实在是无稽之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多忌讳这个。” 他鼓起勇气:“那郡主拿他……当什么呢。” “我那时才多大,你说我能拿他当什么?他同我哥哥要好,我若是高兴,就管他也叫作哥哥,他要惹恼了我,也只是个同我家沾着点亲但不多的讨厌鬼,”她捯饬完他头发,又去扯他的脸:“别是真气着了吧,楚哥哥?” 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感知到他下巴埋在自己肩膀上,自己腰间的手臂正在不觉收紧,她伸手攀上他肩膀以作安抚,他不觉红了眼眶,察觉到自己失态,楚逸轩终于不舍的放开了她:“郡主高热刚退,该好好休息。” “无碍,”只是太后去的突然,一时间打击太大罢了,她道:“不是还有公务吗?你忙你的。” 突然就不太想去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飘飘然,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先是撞上了木施,而后又碰碎了一樽琉璃盏,在苏念卿笑着提醒他慢些的时候,又撞上了不远处的屏风。 他捂脸,丢死人算了。 符津一直等在门外,见他耗了这么久不免抱怨:“督主,我人都要冻成冰雕了。” 他这会儿可谓是神清气爽:“旧衣裳不保暖,府里又没短你银子,记得做两件新的。” 符津这才注意到他换了衣裳:“不就换了身皮嘛,你得瑟个什么劲。” “你还别说,这颜色选的真好,做工也精细,花样也好,还熏了鹅梨香……” 不等他那条尾巴翘到天上,符津忧心的给他泼冷水:“督主,那李勉对你刺激这么大的吗?我感觉你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楚逸轩满不在意:“我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符津回过味来了:“这衣裳……嫂嫂给你备的?” 他白他一眼,眉梢间的喜色已经说明了一切,符津也高兴,刚要上去攀他肩膀,被人一把拍开:“我这衣裳是新的,别给我蹭脏了。” 符津无话可说,你怎么不干脆给供起来呢? 处理公务不过是个幌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话累死他也办不完,他分着紧要将这些个折子交给不同的人去办,不免又关心起了被圈禁不出的太子。他双腿交叠盘在桌上,端的是一个悠哉惬意:“给咱们的人打声招呼,给太子找些乐子。” 符津这回是真没反应过来:“督主,您稍微说的具体那么一点?” 楚逸轩端起茶盏:“你说他这会儿最怕的是什么?” “一个被下了禁足令的太子,自然是担心被废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他望着楚逸轩含笑的眉眼,忽而就反应过来:“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是以,李敛虽被勒令闭府不得出,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外面的消息,他听人议论陛下命李塬和皇太孙入文渊阁议政;听人说皇帝对李塬母子如何恩宠;还有那个梅妃,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可他听人说陛下连那孩子的封号都拟定了…… 可是明明自己才是太子啊,他已经忍了四十年,不管论嫡论长,等宣隆帝千秋之后,这皇位都合该是自己的才对,李塬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声不响二十多年,这个时候站出来跟自己打擂台!他不敢想,万一陛下真的动了易储的心思…… 废嫡立庶的先例不是没有,就连宣隆帝,他非嫡非长,若非有苏景之拥趸也轮不到他来坐这个皇位;还有前朝的钟氏姐妹,仗着受宠联合朝臣撺掇着皇帝废太子改立六岁小儿,幸好太子母族强势皇帝短命,不然就他那个糊涂脑子被钟家这对狐狸精一撺掇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 现下这个最残酷的问题落在了自己头上,李敛害怕,他被困于这方寸天地真的怕极了。 他担心李塬跟苏念卿走的太近,苏念卿军权在手做出同当年苏景之一样的事来;害怕太子妃一族倒戈,集中全部精力栽培皇太孙;他害怕梅妃枕头风一吹给宣隆帝哄的五迷三道。仔细想想,自己有什么?自己虚度四十载,只有王国舅这个外家,可他现在因着王二的死恐怕也对自己诸多微词;太子妃?自己被囚于此处从未见她过来探视,皇太孙入文渊阁听政少不了她的手笔,自己还没死呢,这个贱人就想着扶持儿子上位了! 他整日疑神疑鬼,看谁都不顺眼,不过几日就生了一场大病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从前的旧部潜进府中探望,他终于像是抓住了一丝生机,紧紧的锁住展英的手:“太好了,孤还有你,天不绝我。” 他将心中的计划一说,展英当即吓了一跳,劝解他放宽心,易储,国本动荡,宣隆帝自会权衡利弊,储君怎会说废就废,且之前太子又不是没犯过错,宣隆帝不都看在故皇后的份上网开一面了吗?他有宣隆帝的偏爱,有皇帝对自己故皇后的亏欠,大可不必如此忧心冒险行事的。 可这会儿的李敛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精神恍惚以死相逼,展英最后也只得无奈的应承下来。 ----
第51章 较量 ====== “见到了?”楚逸轩悠闲的问。 符津点头顺带伸了个懒腰:“就是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嘱咐他的,这嘱托他又敢不敢接?” “这个不用咱们操心,让人盯紧姓展的就是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他起身:“郡主还在守灵吗?” “退烧之后一直都在,不过明日便是太后下葬的日子了,郡主辛苦也就这两日。” “合着跪的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 “这关我什么事啊?”符津一头雾水:“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心疼她拿我撒气。” 他确实心疼,太后下葬,他势必要过去露个面,他让人拿了丧服来,陪苏念卿长身而立,送完了太后最后一程,暂且放下手里的公务,同她一起归家。 她免不得先去换下周身衣物,摇曳的烛火打在莹白的屏风上,勾勒出那一道细瘦又不失美感的魅影,那腰肢左不过自己巴掌大,楚逸轩尚记得前两日透过浅薄的中衣,那地方传来怎样灼热的温度。 他只觉喉咙干渴的厉害,自推开了房门出去透气,家将则携了信件前来,瞧他站在廊下,顺手就将信件呈递上去,言明是由北境发来呈送给夫人的,请他代为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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