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心里憋闷,他这觉睡的始终不大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细雪的咯吱声,他知是苏念卿回了,拉高了被衾闭眼装睡。 她见他没动静,刻意放低了脚步,除去外衣简单擦洗了下,小心的上榻同他挤在一处,岂料刚有动作,榻上那人抱着她瞬间颠倒了体|位,二人四目相对,她惊呼道:“吓我一跳,怎么还没睡?” 她眼角下有些淡淡的乌青,眉间的疲惫风雪都不曾洗去。楚逸轩不忍再闹她,默默躺了回去。 她的薄背贴着他紧实的胸膛,他的下巴自然而然的搭在她肩膀上,顺手揽了那劲瘦的腰肢,只觉比从前更细了些,不免有些心疼:“抱着硌手,你都不吃饭的吗?” 苏念卿转身,眼底溢出些恐慌:“你……嫌弃我了?” “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嫌弃,”他抬手描摹她眉梢:“有些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等北疆的事了结,咱们再也不理这些俗事,到时候我亲自下厨,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把你将养的白白胖胖的。” “冬日不是用兵的时候,等来年开春,只要朝廷不再出什么幺蛾子,收复三津之地指日可待,待到尘埃落定,我就把兵符交上去,咱们去过自在日子。” “朝中有我,你放心,”他亲了亲她鬓角:“快过年了吧?” “嗯,你什么时候走?要留在北境过个年吗?但是总归没有京中那么热闹。” “自然是你在哪我在哪,你留在北境,那京中有什么热闹可瞧,”他将人往怀里抱了抱:“睡吧。” 行军床住一人刚好,睡两人便不免有些拥挤,即便如此,这也是这二人半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惦念的人触手可及,哪怕外间风雪肆虐,终还有这一方温暖可聊以慰藉。 他这一觉睡的极为心安,等终于歇够了悠悠转醒时,怀中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捡过床边的衣物自己穿好,门外的亲卫送了热水进来供他梳洗。 他拧了帕子随意擦了把脸:“你们郡主呢?” “郡主一大早便去巡营了,最快也得午时才回,”这小兵望向他的目光带了些许探究,虽不过才一个晚上,这位新来的犒军使和他们郡主之间的关系早已传遍了整个北疆大营,是个人都不能落俗,总得留意眼前这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让他们郡主为之交付心意。 这目光有些太直白了,楚逸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摆手道:“你下去吧。” 小兵也知自己失礼,帮着他摆好了早膳这便告退了。 苏念卿顾不上他,他自个无聊的紧只能在营中乱转打发时间。知晓了他同苏念卿的关系,这些人望向他的目光不再有畏惧,转而被另一种说不明白的含义所代替,纵使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一个两个的拿自己当个稀罕物看,出来不过半个时辰,楚逸轩认命的返回营帐。 苏念卿果然是午时回的,瞧他一脸憋闷的样子不免失笑:“怎么不出去走走,一直在帐中不闷吗?” “去了,又回来了,”楚逸轩实话实说:“他们看我的目光活像在看小白脸。” “又混说,谁家小白脸能有你这般俊俏,”苏念卿跨坐在他腿上,作势扯他脸皮,他便顺势沿着那指骨细细密密的吻到掌心,苏念卿痒的受不住笑着让他收了神通:“用过午膳了吗?” “还没,等你。” “那一起用,”苏念卿命人摆膳。 二人相对而坐,军中菜色不如京中精细,楚逸轩还是吃的有滋有味,不时帮她添菜。 两人不过饭时和晚间有些独处的机会,有些时候二三日也不定能见一次。楚逸轩在京中常被人说忙的像狗,现下再看苏念卿,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明明是在冬日,且不在战时,这怎么能做到坐一起吃个饭都成了奢望的? 又这般过了七八日,苏念卿终于得了两日空闲,楚逸轩不知从哪找出的红纸和剪刀来,二人坐在一起剪窗花,商量着二人在一处的头一个新年该怎么过,京中便来了旨意,说是陛下身体欠安,宣他早日回京。 楚逸轩手里还捏着刚剪好的窗花,二人手艺不好,依稀能辨出那是两个福气满满的小娃娃。 他一时忘了动作,从那公公来传话开始,脸上始终荡漾着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那太监将二人举止看在眼中,郎情妾意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亏得陛下如此信任他,委以重任一步一步提拔他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上,他居然对着皇帝讳莫如深的苏氏交付深情?好啊,空穴不来风,京中传闻虚虚实实总有七八分可信,等到了京中自己对皇帝据实相告,看这姓楚的还能风光几时? 见他久不应声,那太监也来了脾气:“楚督主是想抗旨不成?” 楚逸轩冷笑一声:“某出京短短一月,不过确实有段时日没去找公公麻烦了,公公抖擞起来了!” 数年积压的威望犹在,这太监望着他不免还是带了些怵意。立马换上了笑脸:“督主说的哪里话,奴才怎么敢,奴才是想着您若没什么事的话不妨早些启程回京吧,莫让陛下等着急了。” “出去!” 这太监没反应过来,楚逸轩寒气森森的乜他:“等着我说第二次?” 他只得老老实实先去帐外等候,心里却不免嘀咕神气个什么劲,真不知还有几时可蹦跶。 “回去吧,”帐内,苏念卿轻声劝他:“正值年关,京中事多,或许是真出了什么急事非你不成,我这你不必忧心。” “原答应了要陪你过年的,不想这么快就食言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往后岁岁年年咱们都在一处过,”她踮脚勉强够到他下巴亲了亲:“这次回去把随舟带上,他一身的好本领,放在我这有些大材小用了,且他跟着你,我放心些。” 楚逸轩拥她入怀,埋首在她肩颈:“我能有什么事,他把你照料好了,我便心安。” “听话,把他带上,”她抬头望着他深沉的眸子:“我这两日心慌的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别胡思乱想,只要我在,便不会生事。”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狂妄,可苏念卿还是踏实不少。门外的亲随都已经准备好了,苏念卿帮他系好氅衣,埋首在他胸|膛留恋的抱了抱:“趁着风雪尚小,早些上路,待会不好走。” 楚逸轩在她发间亲了亲,因着她数次出言,他启程之时还是顺手将随舟给捎上。苏念卿策马送他出营,静静的望着这一行人消失在寒山深处,刚要打马回营,一封白标急件便呈进了手里。 送信那小兵眼眶通红,一个铁血悍将哭的形容狼狈,他将信件呈送上去,叩首道:“郡主,陈老将军殁了!” 随行的人见他呜咽难以出声,跟着解释:“夷相新皇上位,借着手中‘虎奴’逞威来势汹汹,陈老先被投石车砸中又被拓跋宏峰一箭封喉……” 这人几经哽咽,亦是说不出话。 潇潇风雪刮在脸上,温度一点一点从自己身上褪去,她有些恍惚,亦是难以置信,他们说,自己的老师殁了。 因着下面的人眼疾手快,她才没从马上径自跌落下去,双眸中蓄满雾气,衣襟不知何时被沾湿,她摘钗去环,强撑着心血道:“点一队亲兵,随我去西陵。” ----
第73章 不归 ====== 黄沙滚滚,草木萧索,不知是天气使然还是心性作祟,入眼之景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毫无半分生机可言。 旌旗半降,陈老的遗体安详的躺在棺椁中,安放在正堂接受来人吊唁。 出师未捷,主帅先殒,就像一块板砖迎头砸在人面上,不可谓不沉闷。 十五岁从军,而今已历五十四载,生于山河,长于山河,亦魂归山河。曾与镇北王齐名的一代名将就此陨落,悬在夷相人心头的一柄胆颤狼刀也就此仓促落幕。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老将已死,山河未收吧。 京中亦收到了西陵急报,那封拆了封的白标急件被人压在镇纸下,宣隆帝茫然的望着窗外,自服食那丹药开始,他身体便如风中枯木般,耗干了血气,性情更是愈发喜怒无常,前些时日骠鸰卫不知从按察司查获了什么信件上来,他整整咒骂了楚逸轩一个下午,末了急令人召他回京。连向来得他心意的楚逸轩都被他无端咒骂,旁人就更不敢上前来触他的晦头了。 “楚逸轩呢!还没回吗?” 众人也不知他怎得又提起了楚逸轩,一个个面面相觑,还是刘勉站出来道:“督主已然在路上了,两境路途遥遥,想必要耗费些时日,”他望着桌上的白标急件,大着胆子道:“陛下,陈老戎马一世,如今为国而殉,当迎回陈老忠骨,早日入土厚葬啊!” “他四个儿子都死光了,谁去迎?”他像是提不上气一般,哼哧哼哧的往外喘气。 陈沛四子一女,皆是为国而殉,如今老将骨枯黄土,竟是连个扶灵之人都无。再看高座之人神情言语,所谓凉薄,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说话,下首之人自是无人敢应。 悬在夷陵人心头的一柄刀没了,悬在帝王心头那把刀也无声无息的悄然而逝。年少相伴,重兵拥趸他上位,又在他根基稳固后自请离京镇守边关,对于陈沛和苏景之,宣隆帝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从最初的感激、惶恐再到后来的忌惮,及至现下,故人相继归于山河,他快意吗?好像并没有。 他静默了许久,无人知这位帝王心内究竟几许挣扎。不论从前如何,斯人已逝,他不吝啬给他一份殊荣。 他提笔,身旁的小太监慌忙上前研磨,他喘着粗气道:“传旨,陈沛死守边境,护国有功,加封一品上柱国将军,加封护国将军,封镇国公,命襄王即日入西陵,亲迎忠骨入京,于皇陵以北安葬,受香火供奉。” 他眉头一皱,五指并拢猛击太阳穴,狂躁道:“快,丹药,朕的灵丹妙药。” 小太监忙奉了水和丹药上去,他和水服下,稍微顺畅了些,又问:“白珩呢?” 阶下众人不免有些疑惑,不是刚问过吗?他不记得了吗? 不等众人应声,他又道:“去,告诉白珩,都是郡主的错,朕不怪他,让他早些回来,”他踢脚边的太监:“快去啊!白珩再不回来,朕把你们全斩了!” 刘勉给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忙慌的跑了,心下却有些搞不明白,前些天骂楚逸轩骂的咬牙切齿,这怎么突然又回护上了?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到底要干嘛? “朕要长命万岁,万万岁,朕把你们都熬死!”不知他说给谁听,见一群人埋着头无人应声,不免无趣,随手翻了本奏折来批,不多时便皱眉暴躁,一本接一本,不是让自己处死那进献丹药的国师的,便是让自己早日立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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