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轩说的多半是实情,但谁也不敢多话,谁敢这么公然的同皇帝站在对立面上去?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反而致力于在这搅混水。 “陛下!”门外的小太监忙慌的跑进来,因为太过害怕短短的一段路连摔了好几下:“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将大军带到了凯旋门外,凌老已经往这边来了!” “谁准他入京的!”宣隆帝惊的从龙椅上弹跳起来:“京畿大营呢?巡防营呢?去告诉林释,中原军无诏入京,敢有胆敢闯宫者,就地处斩!” 小太监惶恐叩首:“林统帅和谭将军,早就联系不上了!” 宣隆帝是真的慌了,他扫向阶下的一张张面孔,最终定格在楚逸轩身上,那唇边的笑意看的自己胆寒。 先前太子谋逆,太子妃以人制人,楚逸轩活学活用,这一招确实好用,把他们阖家老小的性命握在手里,果然老实了不少。 殿外传来一阵铁甲撞击之声,凌老阔步而来,老将两鬓早已斑白,比之苏景之、陈沛也年轻不了几岁,他在苏长君跟前站定:“少将军信中所言都是真的?” 那信是楚逸轩写的,不过加盖了苏长君印信罢了,当年北疆兵败案的缘由,他连苏念卿都未告知,他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本领将当年之事探查的那么清楚。这会凌老发问他自轮椅起身,朝他恭敬一礼。 别说凌老懵了,百官都懵了,宣隆帝更是神色讶然,他不是筋脉尽毁吗?他站起来了? 且不论他能不能站起来,凌老突然将中原军带进了京师,信中所言又是怎么回事?众人一头雾水,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苏长君面向百官:“当年北疆兵败一事倒是许久不曾有人提起了,今日,我说给诸位听。” “闭嘴!”宣隆帝抄起茶盏砸向他,只是失了准头,连茶带盏碎了一地,宣隆帝望向左右:“金吾卫呢?梁霄呢?把这疯子给朕带下去,他早就疯了,他说的话如何能信!” 无人应声。 楚逸轩望向上首,以手击掌:“梁统领。” 乌泱泱的金吾卫看的满朝文武目瞪口呆,宣隆帝更是久久难以平复:“你们……你……” 今日值守的金吾卫早被楚逸轩不着痕迹的掉了包,眼下殿外值守的都是自己人,梁霄跟在队伍末尾入内:“陛下不妨听听苏三公子所言吧。” “疯子的话如何能信!” 梁霄毫无征兆的一笑,只那笑意不带半分感情,看的人莫名心慌:“三公子疯没疯,别人不清楚,陛下也不明白吗?臣也是当年从北疆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陛下不愿听他说,不若臣来说?” “你……”自己千挑万选,居然选了这么个阎王随侍身侧? 刚刚那些个搅混水的人这会也发觉形势不对了,不约而同的装起了哑巴。楚逸轩一步一步踏上宝座,宣隆帝起身的瞬间顺手将他按了回去,他只觉肩膀上的力道大的出奇,眼底的寒潭更是盯得人汗毛直立,他说:“陛下听听吧,不会耽搁陛下太多时间的!” “六年前,我父意欲对离林用兵,兵分两路,六部像是早知我军动向一般,我二哥在白沙湾被六部合围身死,我同父亲本打算对蝎尾部用兵,而蝎尾部提前设伏,我父身殒,从那一战活着出来的,总不超过七人。” “我想问问陛下,我二哥请太子鸣金收兵,太子因何无视我二哥的请求擂鼓助阵?” “我二哥得知情况不对,命斥候告知我父整军撤退,他派出去的斥候是被谁截杀的?以致我父孤军深入,合围未成,我军几近全军覆没?” “王国舅勾结离林出卖我军行军路线,皆查有实据呈递陛下,陛下因何扣下未发,对他百般维护?” 自然也有宣隆帝的纯臣站出来维护帝王威严:“我听苏三公子说话这意思,此事多赖王国舅贼胆包天勾结离林所致,先太子毕竟也是初入战场尚不知事,且王国舅已然凌迟,先太子之前也已自尽,三公子何必对陛下如此咄咄相逼?此事莫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苏长君盯着那纯臣双目赤红:“我大哥得知噩耗南下整军途中遭人拦杀,都道我大哥是死在离林人手中,可自他心口上取出的那枚致命利器刻着骠鸰卫的印记!我母亲得知真相曾质问陛下,可陛下是怎么做的呢?您让我母亲将此事知情者一律处死来粉饰太平,她当时刚经丧夫丧子之痛,你是怎么逼着她抉择?又是怎么活生生逼死了她?我全身筋脉是怎么毁的?我妹妹在西陵又是伤于何人之手,陛下当真不清楚吗!” 在场的众人算是听明白了,就算当年王国舅勾结离林太子糊涂妄为的时候这位陛下并不知情,可在北疆兵败之后,不思为忠臣平冤反而一心为太子和王国舅遮掩。宣隆帝在这整桩事中绝不无辜,甚至王国舅和先太子当年这个歪打正着估计颇合宣隆帝心意,当年北疆势大,宣隆帝如何能睡的安稳? 他将镇北王府打压至此,到现在还猜忌作祟不肯放过苏念卿这个王府孤女! 凌老听罢已是眼眶湿润,当年北疆兵败后,他们这些旧部被编入各地各军各营,虽不是太过闲散的职位,但也早已远离权力中央,想探知当年实情着实不易。若非自己本事过硬入了上任中原军统帅的眼,得他作保一路的提拔上来,现在不知还坐在哪个阴潮的库里管军械呢。 他收到信件已是情绪激动,这才马不停蹄的带兵直抵京师,一心为旧主求个公道,此刻乍知实情,率先上前一步,姿态虽恭敬却不复往日谦卑:“臣当年得镇北王赏识曾在其军中供职,也算是北疆军旧部,偶知当年真相,心伤不已,求陛下还北疆军,还镇北王府一个公道!” 还北疆军一个公道?那就是逼着皇帝在认错,皇帝是不可能错的,最起码他在位的时候是绝不肯认错的。除了少数几个直臣站出来附和之外,大多数人都持观望态度,天子数年威压摆在那,自己不敢也没必要站出来同皇帝唱反调,楚逸轩苏长君虽联合凌老封控皇城,但他们只是要皇帝一个态度,总不能将百官都杀了吧? 想通了这点,这些个人默不作声的装起了哑巴。 自然也有师铭爨尹撷芳之流站出来直言进谏的,众人在心里为他们竖起大拇指,但是举止依旧不为所动,谁知道今日站出来宣隆帝会不会秋后算账?这时候站出来以后自己还想不想在朝堂上立足了? 宣隆帝面色胀紫,强打着精神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掠过,自己委以重任的师铭爨尹撷芳,打算帮他扫清障碍将江山交付的李塬,还有立在自己身侧直到今日才看透了他的楚逸轩! 楚逸轩啊!自己对他百般信重将他从一个无名后生提拔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一柄向来用的得心应手的刀忽而反手将刀刃对准了执刀人,宣隆帝一口气没提上来,躯体不受控制的朝一旁歪去。 ----
第82章 公道 ====== 宣隆帝悠悠转醒的时候,室内只余楚逸轩一人,他现下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刚要闭眼楚逸轩却扯着他的臂膀将他一直拖到了书案前,宣隆帝无力道:“朕只是命人暂围按察司,并未说要发落你,你又何必与苏家搅作一团如此逼迫于朕?” “谁告诉陛下我今日这般行事是这个缘故?”楚逸轩望着他讶然的目光没来由的愉悦:“臣的夫人受了委屈,臣,来替她讨个公道!” 干树皮一般的五指聚拢又松开,宣隆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嚅嗫道:“所以骠鸰卫查获上来的信件都是真的?京中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你们……你……” 他捂着心口,不知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 “好上了,”楚逸轩杀人诛心:“说来还要谢过陛下赐婚,陛下为臣选的夫人,臣很满意。” “妖女误你!”当时赐婚的时候,他们二人分明那般的不情愿。不消他多说,楚逸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眼角含笑:“是臣先动的心,陛下可不要恨错了人。” “什么时候的事?” 楚逸轩倒是没想到他会对这档子事感兴趣,竟真做出一副认真思索地模样,屈指支着下巴:“那可早了,总得有十几年了,陛下可能不知,臣少时曾在镇北王府受人驱使,郡主只消往那一站,臣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啪的一声,一尊巧夺天工的琉璃盏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今日苦果,竟是自己亲手酿成,偏这二人赐婚之时还做出一派不情不愿的模样,恶心,只怪当时自己眼瞎,看不出这二人情意。 楚逸轩在他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他眨眨眼皮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赐婚之时,臣确实是不愿的。她太干净,臣一身骂名,恐污了郡主清誉。当日拒婚不是作假,陛下倒也不必如此气急。” 宣隆帝白他一眼,狐狸藏不住尾巴,搁这装什么情圣呢? 楚逸轩耽搁许久也不再废话,他帮他研墨:“苏家旧事,陛下总要给苏家,给万民一个交代的,罪己诏,陛下想清楚了就动笔吧。” 宣隆帝将脑袋歪到一边不去看他,梗着脖子呼哧呼哧的往外喘气:“朕若是不写呢?你敢弑君吗!” 历朝历代没有一个皇帝会承认自己做错的,宣隆帝也不例外。 楚逸轩不紧不慢的提起衣摆坐在他对面,从衣袖中取出一叠密报甩给了他:“之前臣命人拦截京中来往信件,有几封是边境急报,臣略看了两眼,西陵荆城朝不保夕,已经四次向京中求援;东海临州岛告急,数次向京中催要军械物资,哦,看岔了,临州岛已经失守,不知道这物资裴都督还要不要;北疆战局现下虽还算可控,但是主帅不在,你猜他们还能撑守多长时间?陛下早拟罪己诏,早日将边境布防安排下去啊,不然疆土沦陷,陛下这个昏聩之君,不知道要被后世多少人戳脊梁骨?” “苏念卿死守国门,你就眼睁睁看着疆土沦陷?” “她倒是为大邺江山殚精竭虑来回奔波了,可最后又落得个什么好?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疆土也是陛下的疆土,哪怕他们打到京师呢?与我何干?”楚逸轩话音一转:“从前镇北王、陈沛尚在之时,离林、夷相哪个敢像今时今日这般窥视我疆土?如今虎狼在外,蓄势待发,疆土沦陷,你难辞其咎!陛下您说说,是谁亲手折断了我大邺的脊梁啊!” 他说的是实情,可是宣隆帝不愿听:“你够狠,你今日做的事,苏念卿做不出来。” 楚逸轩扯了扯唇:“她清正守雅不染尘埃自然不会做,可臣是什么人,陛下不是一早便清楚吗?” 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个什么玩意,他可不是清清楚楚吗。 “陛下要么就老老实实写罪己诏,还苏家一个公道。您也可以不写,疆土沦陷您无所谓的话,您怕不怕大邺后继无人呢?陛下亲子尚存七人,用不了一旬就能杀个干净,襄王殿下现在就在殿外,不然,臣先拿他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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