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楚逸轩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攥过来,咬牙切齿道:“凭你对郡主做的那点事,你说我敢不敢!” 喉头涌出一股温热的血液,楚逸轩将他丢回去,瞧他茫然的趴在桌案上挣扎,半晌,终于无奈的停止了顽抗。 “当年之事,是朕之过,朕愿下罪己诏,”他艰难的提笔,手上好似重若万钧,踌躇了许久,终于不情不愿的下笔,金黄的布帛被墨色晕染开,楚逸轩行至窗边,背对着他,等他终于撂了笔,方缓缓转身,他道:“任谁坐到朕这个位置上,他都会这么做的,当年苏家何其势大,裴佑安是他的姻亲,陈沛是她苏念卿的老师,你知道吗?朕从来不怕他苏家造反,朕怕的是他想反随时都能反。” 他语调有些哽咽:“朕怕啊,你知道朕有多少长夜不敢入眠,朕真的怕啊!” 楚逸轩从他手里一点一点的拽出罪己诏,他却不肯撒手:“郡主……她是真的死了?” 楚逸轩拽出诏书,一句话将他所有的希冀湮灭:“陛下该庆幸她还活着,不然臣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松松的放过陛下。” 宣隆帝下罪己诏,一时间在朝臣和百姓中掀起轩然大波,淹没了许久的真相终于重见天光,朝野之间议论纷纷,有不怕死的直言那镇北王一家不是被今上害死的吗?不等他再多舌,便被家中心思细腻的夫人媳妇揪着耳朵拽离人群,看看就得了,什么要命的话都敢往外说。 楚逸轩陪着苏长君祭告宗庙,符津匆匆的跑过来,又想起自家督主曾在这活剐过太子,一时腹内翻涌,再不肯上前一步。 “什么事?”楚逸轩起身。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自知德不配位,已传位于襄王,现在圣旨已经发往三省,经尚书省盖章下发了,想来,襄王不日便要即位了。” 楚逸轩点头表示知道了:“按察司那边你再去瞧瞧,我这段时日顾不上,你多多上心。” 符津拍胸脯保证:“哥哥只管照看好嫂嫂就是,剩下的包在我身上。” 楚逸轩没在京中多做耽搁,抑或是京中的事他根本不上心,毕竟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还在玄赤山庄呢。 苏念卿已经醒了,不过因着骨伤的缘故,活动总不是那么自在,檀氏陪着她解闷,顺着苏念卿的眸光回头,这大冷的天楚逸轩居然跑出了满头的汗,她笑着起身:“厨房里还熬着药膳,我去看看,你们小两口慢慢聊。” 她略微动了动,疼的倒抽凉气,楚逸轩赶忙上前将她按了回去:“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了,还不老实。” “那你吃亏了呀,”苏念卿见到他着实欣喜,玩笑道:“我以后要真的动不了了,还得劳你忙前忙后的伺候我,你说你多亏啊。” “呸呸呸,”楚逸轩急得舌头打弯:“姑奶奶,我就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 他自如的在榻边坐下,解下她手上的绷带帮她换药,苏念卿疼的慌也没怎么作妖:“我中间醒过一次好像看到你了,但你这几日又一直都没露面,你去哪了?” 他抬眸瞧她一眼,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老实道:“王国舅死了,处以凌迟,姻亲朋党砍头或者流放,东城口的菜市场应该还没砍完呢。” 王国舅死的不冤。苏念卿这段时日动不了,也有时间想通了之前的一些事,他总不可能是主动认的罪,楚逸轩在这里面应当没少使力,但无论如何,王国舅并不无辜。 “陛下退位了,”楚逸轩跟着解释:“当年北疆兵败,先太子、王国舅、陛下,他们都不无辜,我把旧事翻出来,逼着陛下写了罪己诏,处置了王国舅。” 当年北境兵败一事,楚逸轩不知道她都了解多少,他怕惹她心伤,并不愿意同他解释那么多,反正当年涉及的这些人,眼下自己也都处理完了。他正想怎么把这茬绕过去,垂眸却见苏念卿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自己,楚逸轩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过来。” 他将脑袋凑过去,苏念卿尽力仰头也只够得上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只需一个对视,尽在不言中。 “你都知道了?”他问。 “被那群暗卫刺杀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从我大哥心口取出的那枚暗器,又用在了我身上,除了皇帝,不做他想。北境兵败我三哥什么都清楚,只他不让我多问,刚开始我还好奇缘由,从西陵走了一遭,什么都明白了。”她顿了顿道:“夫君处置的很好,你回来之前我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面对皇帝,是像我三哥一般隐忍下去,还是……夫君帮我把难题解决了。” “过去的事,不想那么多了,”损伤的肌理长出新肉,楚逸轩将药膏化开,温热的手掌触上半截手臂,麻麻痒痒的。他帮她缠好了绷带,见她泛着水光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他不免失笑:“看不够?” 苏念卿小幅度的点头:“这几日一直在想你,晚上疼的睡不着的时候尤其想。” 这话说的有歧义,她说完方觉不对,绯色溢上双颊,她不好意思的调转开视线。楚逸轩屈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下:“睡吧,我守着你,疼不疼的,我以后再跟你讨债。” ----
第83章 吃味 ====== 李塬这个皇位来的太意外了。 他还未从当年北境兵败一事的始末中回过神来,宣隆帝禅位了,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人拥趸着加冕登基,一封封四境战报雪花一般飞到皇帝的御案上,宣隆帝留了一堆的烂摊子给他,可谁来告诉他,这些事该如何处理?自己又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帝啊? 东海催要军备物资,这些都好说,可是西陵那边,拓跋宏峰战死,夷相新皇大怒,气势汹汹卷土重来,荆城告急,池程数次向京中求援,李塬一心当个富贵王爷混吃等死,现在莫名其妙被推到皇位上,文武百官都没认全,池程只说西陵缺兵少将一味的要援军,他哪知道要用谁?援军又从哪抽调啊? 许是李塬这愁眉苦脸太过明显,惠妃,现在该叫太后,给他出主意,说是皇家有负于苏家,让他多去苏家走走,苏家现下正祭告宗庙呢,皇帝去看看,上两柱香也是好的。 李塬一拍脑袋,对啊,他那天可是瞧见苏长君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想来他筋脉已经无碍了,现成的帅才啊。 为表诚意,李塬专门去镇北王府走了一遭,苏长君待他客气疏离却不怎么接他话茬。李塬无奈,像少时那般连哭带闹:“三哥,西陵告急,我是真的无人可用了,你就帮我一次。” 宣隆帝打压设计苏家的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会无人可用,他心里虽怨恨,这话却不能往外说。他躬身扶他手腕:“陛下先起来。” “不起不起就不起,”李塬往地上一坐扯他袖子;“三哥不答应,我今天就不起。” “陛下是在威胁臣吗?” 触及他愈加冷淡的神色,李塬知道这招没用了,很多事情都同从前不同了。他慢悠悠的站起来:“三哥,你别生气,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六年前的事,是我李家多疑之过,我给你赔罪,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以后一定尽力补偿你们。” 苏长君没接话,他只得悻悻道:“那三哥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等等,”他人已经走到月亮门了,苏长君忽而开口叫住了他:“铁衣。” 他身侧的铁面侍卫和李塬同时朝他看过来,他望向铁衣:“把面具摘了,从今日起,叫回本名吧。” 叮当一声,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李塬惊的捂住了嘴:“仲仲仲……仲羽哥?你没死?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看到你,太高……太高兴了。” 仲羽,苏长君的嫡系副将。 “君臣有别,陛下叫臣仲羽便是。” 好吧,不愧是苏长君带出来的,同他一样的冷淡寡言。 “陛下不妨从中原军中抽调兵力扩充荆城守备军,仲羽曾跟着臣出生入死,于作战用兵之上勉强得用,陛下若是不嫌他粗鄙……” “不嫌不嫌,”李塬抢话之余又有些惶恐:“那仲羽哥愿意去西陵带兵吗?” 他上前两步拱手一礼:“但凭陛下和公子差遣。” 李塬走了。仲羽颇有些遗憾的道:“真想去北疆同六部再打一场,届时公子同六部交手的时候,替属下多杀他几个,六年前输的憋屈,做梦都想着要一雪前耻啊!” “你怎知我要去北疆?”苏长君反问:“说不定我真的不打算带兵了呢?” “哼,你就不是那因私废公的人,天生的操劳命,我还不知道你,”仲羽轻嗤道:“你不愿去西陵,不就等着同离林人打完这最后一场吗?” 是啊,就等打完这最后一场。 “公子,”管事的脚步匆匆:“刚祠堂的家将来报,先帝驾崩了。” 先帝,自然是宣隆帝。 前两日,太后宫里来人,将身子骨已不大好的宣隆帝送到了苏家祠堂,说是陛下诚心悔过以赎以往罪孽,真心悔过?苏长君是半点都不信的,不过太后用心良苦,他索性便顺水推舟了。 宣隆帝瞧见那满堂灵位的第一眼就开始大喊大叫,头一晚便疯了。 他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涕泗横流不住叩首,不多时就磕破了额角,蜿蜒而下的血痂再被新鲜的血液所覆盖,昔日威严无比的帝王现下瞧上去不人不鬼疯疯癫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苏长君没心情看他发疯。 便是他真心悔过又能如何?自己的父母兄长终归是回不来了。 他服食丹药,身子本就亏空的厉害,乍见以往犯下的罪孽,又惊又惧,能熬到今日,已经算是不易了。 “知道了,”他半分感情也无:“告知宫里一声。” 宣隆皇帝的丧礼办的极为简单,由礼部匆匆拟定了谥号,原本的停灵七日改为停灵三日,便草草的入皇陵安葬了。 淳德帝对外宣称四境战事告急,自己为战局担忧无心大办,可那边刚封了皇陵,淳德帝丧服都没换,便迫不及待的赶往玄赤山庄。 他那迟钝的脑瓜终于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苏念卿要是真出了事,楚逸轩那混账能这么老老实实的轻拿轻放?怕不是当日就不惜背上弑君骂名大开杀戒了。再一想到这么长时间没看到这姓楚的人影,找了个机会揪住了符津逼问之下才知道这二人在玄赤山庄,咱们这位新帝陛下便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楚逸轩是不愿意让她出来的,但是她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时日着实憋屈坏了,眼看着伤势好转说什么都要出来透透气,楚逸轩拗不过她,索性让人在廊下支了软榻,又生了火炉,这才小心将人抱出来。 苏念卿眯着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浑身都舒畅。楚逸轩将她照料的好,凡事亲力亲为,除了那些断骨要好好将养之外,那些个皮外伤都已经悄悄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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