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兄长盼着上皇能藉此办了董裕?” 兄长摇摇头。 “阿黛。”他说,“你真觉得,想要我们家命的,只有董裕么?” 我的目光定了定。 “兄长何意?” “当年父亲随先帝出征之前,曾交代我,在京中要小心谨慎,不可无所防备。”他说,“父亲曾让秦叔去查过赵王,你知道么?” 听到赵王二字,我着实吃了一惊。 “赵王?”我说。 兄长道:“只怕秦叔从未对你说过。” 我盯着他,狐疑地摇摇头。 “因为查赵王不是易事。”他说,“你可知,当年秦叔为何差点下狱死了?因为他得罪的正是赵王。” 我愕然。 “那时,秦叔在刑部任职,接到了一桩赈灾款失窃的案子。西北地震,朝廷拨了钱粮去赈灾,路上竟不翼而飞。圣上震怒,交给了秦叔去查。案子倒是很快破了,但秦叔是个心细之人,觉得不对,抓着线索细查,竟是查到了赵王的头上。但就在此时,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干将突然横死,接着,就有人揪着错处参了一本,指其纵容家人贪赃枉法。就这样,秦叔下了大狱。幸好父亲曾与他有些来往,知道他为人,在圣上面前也有几分面子,最终将他保了出来。”他说,“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赵王与父亲变得不对付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昭告(上) 我说:“是因为父亲保了秦叔的事?” “秦叔那时已经查到了赵王头上,人证物证亦有了眉目。于赵王而言,秦叔不可不除。”兄长道,“可父亲竟然出手,赵王焉能不恨父亲。” 我说:“既然如此,秦叔何不索性让父亲帮着将人证物证呈到先帝面前,除掉赵王?” “那些人证物证,连同秦叔的两个手下,全被杀死销毁。”兄长道,“就算父亲有心要帮,这事也再无下落。至此,秦叔也心灰意冷,不再寻求回朝之路,只做了父亲门客,为父亲做事。” 我皱了皱眉,道:“这些事,我竟从不曾听说。” “父亲从不曾将赵王放在眼里,” 我说:“后来呢?父亲出征之前,为何突然提醒兄长小心赵王?” “当初鼓动先帝执意北伐的,就是赵王。” 我讶然:“哦?” “先帝为何执意北伐,你知道么?” “驱除北戎,消弭边患,一向是历代皇帝心愿。”我说,“先帝想做出一番彪炳功业,青史留名。” “不尽然。”兄长道,“先帝想做的,其实是超越穆皇帝。” “穆皇帝你?”我不解。 “穆皇帝比历任更重视北伐之事,一生为此谋划,动兵三次,皆无功而返。”兄长道,“北伐之事,先帝其实从继位起就一直在筹备。但此事,父亲是反对的。也因得父亲多年劝诫,先帝励精图治,并不轻举妄动。可北伐那年,先帝巡幸,去了一趟赵王的封地。回来之后,他就对父亲说,他此生虽是平顺,却有一事难以释怀。穆皇帝有贤君之名,他想要超越穆皇帝,难之又难。论文治,他虽勤勉多年,但朝中积弊难改,羁绊重重,难有出色之事。唯有在武功上有所建树,方可在青史上有一席之地。父亲大惊,极力劝谏,可先帝执意如此,并要父亲随他一道出征。” 我看着兄长,道:“父亲猜想,这些话都是赵王对先帝说的?” “不必猜,先帝在父亲面前对赵王大加赞誉,说满朝文武,不及一个赵王有见识。”兄长叹口气,“先帝好面子,这辈子都盼着别人能称赞他继位乃天命所归。只能说,赵王深知先帝想要什么,句句都说到了他心里去。父亲无可奈何,但总觉得赵王心思叵测,故而离京之前,将此事交代了我和秦叔。” 说罢,他看着我:“这些年,秦叔也一直在查赵王。但他对赵王忌惮甚深,唯恐将你牵扯进去,故而不曾向你透露。他打算将此事查出眉目,再向你和盘托出。” ——莫以为你在京中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在宫中,赵王也多的是耳目。 太上皇昨夜里对我说的话,又在脑海间浮起。 我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以为我该知道的早已经都知道了,可独当一面,直迎风雨。 可在别人眼中,并非如此。 无论太上皇、兄长还是秦叔,他们仍将我当作那养在深闺的花,不让我涉足危险。 我觉得我该生气。 我不喜欢那蒙在鼓里的感觉,这会让我恐慌,且挫伤我那所剩无几的骄傲,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太上皇那冥顽不灵的死狗如此对我也就罢了,兄长和秦叔竟也瞒着我。 尤其秦叔。 亏我这些年对他全心全意信任,请他为我打探消息。在我眼中,他无所不能,任何事也不会对我隐瞒。但没想到,他还藏着这最要紧的事不让我知道。 怪不得,他们二人对太上皇向我隐瞒当年真相的事态度暧昧,原来是一丘之貉。 但奇怪的,对于兄长和秦叔,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一腔愤懑。 也许,还是因为那死狗。 这些日子,我虽仍无法对他全然放下芥蒂,可有时,我却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在我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蓦地发现其实还有人默默在我身前遮风挡雨。 这世间,仍有人在乎自己。 越是失去得多,越是知晓这弥足珍贵。 “兄长觉得太上皇知道赵王之事么?”我说。 “他不曾与我说过,”兄长道,“但以太上皇的本事,我觉得他不会无所察觉。” 不愧是兄长。 “兄长觉得,董裕背后的,也是赵王?” “据我所知,董裕当年并非由科举出仕,他能入朝,赵王是出了大力的。”兄长道,“秦叔不曾与我细说过他这些年查到过赵王的什么事,不过就算如此,我也知道董裕能异军突起,背后不会少了赵王铺路。” 我想了想,道:“兄长,能否将秦叔接到洛阳来?” 兄长讶然:“你是说……” 我看着他,缓缓道:“恭伯父那家宅的火不是起得蹊跷么?秦叔查案的手段,不是当下大理寺可比的,他来一趟,正是合适。” —— 太上皇离去之后,上官里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两日后,我在屋子里午睡,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我心中疑惑,起身出门去看,见两个仆妇从从跑过来,向我行礼。 “娘子大喜!上皇将大婚之事昭告天下,榜发到上官里来了。如今乡人在外头敲锣打鼓,登门庆贺,恭喜我们家要出一位太上皇后!” 我很是诧异。 太上皇与我说过,很快这事就会昭告天下。 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没多久,就有人将榜文抄来。我看了看,目光落在婚期上。 九月初八。 我上次说,至少要一个月以后。他挑的这个日子,正正就在一个月以后。 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这榜发这么急,就像怕我跑了一样。 兄长在前堂待客,白氏在后院与女宾说话。论理,我该出面受众人的礼,无奈之下,只好坐到镜前梳妆整理。 孟氏和杨氏给我梳头挑衣裳,各是兴奋。 “上皇真是,竟这么快就下旨定下了,妾还以为,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才能有信。”杨氏笑道。 孟氏道:“上皇可不是先帝。想当年,娘子要做太子妃,是小时候就无人不知的,谁想先帝竟是如此不爽快,一拖再拖,最后连太子都废了,旨也没下。哪里像上皇。” “正是。”杨氏嗤之以鼻,“妾早对国公说,这事未必成得了,国公还生气,说妾妇人之见。” 二人七嘴八舌说着,没多久,一名仆妇过来,说白氏那边忙得很,让她们过去帮忙。 杨氏应下,让孟氏留下,自己去了。 孟氏看着她关上门,而后,转向我,从袖子里拿出一样物什,塞到我手里。 “这个,是妾近来寻到的。”她神秘兮兮,又语重心长,“娘子未经人事,多看看这个有好处。”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昭告(下) 我讶然,不由地将手里的东西看了看。 只见那是一本绢制的小册子,极薄,正面用簪花小楷赫然写着书名:素女三十六式。 托明玉的福,我知道这是什么。 耳根倏而烧灼起来。 “娘子不是没见识的,必是知道此物。”孟氏微笑,道,“不过妾这本可与寻常的素女经不同,是扬州花街里流传的,就连那些久经战阵的花魁也奉为圭臬。市面上还有什么七十二式一百零八式的,在妾看来,皆不过是噱头。多则多矣,大而无当,不如这三十六式的融会贯通。” 说罢,她压低声音:“世间男子,就没有不好此道的。娘子这般聪慧,只须多加钻研,必定能让上皇更爱娘子。任她什么姓杜姓董还是姓林的,统统都喝西北风去。” 我哂然。 孟氏不愧是当年家中最能夺宠的妾侍,常年霸着父亲。如此看来,白氏她们输得是一点也不冤枉。 当然,我虽好奇,矜持也是要的。 “这是不必。”我将册子塞回她手里,“这等事,宫里有命妇教导,我……” “宫里命妇们教的那一套敦伦之学,妾是知道的。”孟氏将我的手按住,道,“全然不过照本宣科,不但无趣还无用。娘子听妾一言,男子是不会喜欢那些的。尤其上皇这等人杰,就算他不必这些花招也会对娘子死心塌地,难道娘子就忍心他享受不得那极乐之福。” 说罢,她笑意愈深,坚定地将册子塞到我袖子里:“妾这话,都是肺腑之言,娘子好好想想。” 我看着她,无言以对。 出到外面的时候,花厅里已经拉起了一道薄纱帘子。我坐在帘子后面,族中的女眷们按照辈分顺序,依次来见礼。 二祖母过来,坐在我旁边,谁是哪一家的,该叫什么,提点一声。 这等场合,我虽是第一次经历,但一点不陌生。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一向少不了各种应酬。兄长想得亦周道,让人去换了不少的铜钱送过来,方便我打赏,让我这太上皇后不会再族人面前显得寒酸。 我从容不迫地与妇人们说着话,却发现自己着实有些心不在焉。 从前,和太上皇的婚事,一直停留在我的臆想之中,哪怕他不止一次跟我谈及此事,我还跟他约法数条。 现在,这事突然变得实在起来。 隔着那薄纱,我看着那一张张带着笑容又似各怀心思的脸,心中明白,以后的日子,我怕是要经常这样了。 不过比这个更让我分神的,还是孟氏的那本册子。 ——难道娘子就忍心他享受不得那极乐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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