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他看着我。 我找着借口,道:“也不是,可明玉……” “你方才不是说,她回去了么?” 心里骂自己轻率,好端端的为什么把话说死。 我撇了撇嘴角,把那折子拿过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童谣(下) 子烨当众答应与北戎使者比试马毬之后,这消息传得飞快。 据兰音儿带回来的消息,当下洛阳城中,到处都在议论此事。 皇帝与番邦来使赛马毬,在京城是全城轰动的大事,在洛阳却不算是。 虽然每逢子烨上场,只要允许百姓围观,毬场周围必是人山人海。但对于洛阳人而言,他们只是想看到子烨而已,至于马毬本身以及与何人对阵,兴趣则少了很多。 这一次却不一样。 首先,他对阵的是北戎; 其次,坊间盛传,这逑赛是太上皇后我揽下来的; 再次,与这逑赛同日举办的,还有一场女子逑赛,宫中女官对阵回纥的王女。 跟着这些消息一道传开并被人热议的,是缬罗在乌孙国的经历。她如何先嫁给老乌孙王,又如何被篡位的王子看上烝娶,再如何从母国请来兵马杀了篡位者,最终如何抛下王后的位子回到回纥去。那每一段,都能让茶楼酒肆的说书人添油加醋地发挥起来,吸引众多食客们慷慨打赏。 而于我而言,这些统统都不算什么。 让我感兴趣的,是京城的消息。 董裕终于来了。 和他一起来的,是赵王。 说来,这两人这个时候才出现,着实令我失望。 尤其是赵王。 自从子烨与我说过从前的事之后,我就对此人充满了好奇。甚至董裕站在我的跟前,我想把他一刀砍死的心也不那么强烈了。 兄长说,父亲当年出征之前,曾让他和秦叔盯着赵王。这些年,秦叔也一直在查赵王。 秦叔来见我时,我向他询问过此事。 “赵王人望甚高,京中的大臣,大多与他有来往。”秦叔答道,“当年之事虽不好查,但赵王的根基,只怕比我先前所想更深。便是洛阳这边,恐怕也与他有些牵扯。” 我讶然:“哦?” “赵王惯于以施恩笼络人心,他手下的爪牙,并不止董裕。”秦叔道,“董裕之所以招嫉恨,是因为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丑事,这些事,都是面上的。皇后手上已经有了足够的人证物证,只要有朝一日,太上皇决意收拾他,一切皆不过是举手之劳。赵王不一样。他名下的事,无一桩恶评,全是慷慨助人急公好义,到处都是那贤王的名声。” 相似的言语,子烨也说过。 我却觉得秦叔话里有话,看着他。 “秦叔莫非发现了什么?” 秦叔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不由定住。 上面写着一句不伦不类的诗:日出京,虹贯日,紫微没,走肖立。 “这是近年来流传的一首童谣。”秦叔道,“在远离京畿的乡下,传播甚广。” 我又将那些字看了看,道:“这童谣颇是晦涩,有何脍炙人口之处?” “这便是有趣之处。”秦叔道,“光看字,押韵不足,文意晦涩,当不足脍炙人口。但它却得以流传开来,可见必有那人为之处。” “哦?” “据在下所知,那流传之地,无不是有过灾患的去处。旱灾、水灾、震灾、蝗灾之类,每每过后,这童谣必是传唱起来。”秦叔道,“在下曾顺藤摸瓜,凡听说哪里出了灾患,便前往当地探访,倒是有所发现。赵王那乐善好施之名,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只怕皇后也不曾想到,凡灾患之地,赵王必筹措粮食,遣人过去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从无遗漏。这童谣能传播出去,与赵王的粥厂关系甚大。灾民为了能得到吃的,常常在粥厂附近聚居,靠粥厂施舍活命的孩童,每个人都能吟唱。” 我沉吟,再看那童谣。 它乍看虽晦涩,但稍微读过一点书,就并不难懂。 日出京,是个景字,也就是皇家的姓。 虹贯日,当是白虹贯日的典故,指的是弑君之事。 紫微没,紫微指的是帝王,“没”字的意思虽不明晰,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走肖立,走肖合在一起是个赵字。至于“立”字,不言自明。 整个童谣看下来,无非是说坐天下的要成赵王了。 “秦叔可抓到了人证物证,可切实指向赵王?”我问。 秦叔摇头:“赵王的人行事甚为严密,我毕竟孤身一人,查查底细可以,捉人却是做不到的。” 我颔首。 秦叔将此事告知我,用意也很明白。接下来,便要子烨出马了。 “赵王此来洛阳,秦叔可有什么看法?”我问。 “大公子说,北戎使者也在,说不定会联系赵王。一旦碰头,便可当场捉拿。”秦叔道,“恕我直言,大公子想的太过简单。赵王就算当年曾经勾结北戎,也是老戎王当政时的事。老戎王被杀之后,新戎王的行事之风几乎全然扭转。这些年,我一直在监视赵王的举动,皆不曾发现他与新戎王往来的证据。” 这也在我意料之中。 毕竟不光秦叔,子烨也一直在寻找赵王与北戎勾结的证据,若是有,子烨因为人多势众,必然会比秦叔发现更多的东西。但就算是他,至今也仍然拿不出像样的作证。 这要么是赵王本事够大,手脚处理得足够干净。要么就是他其实真的没有勾结北戎。 不过即便如此,秦叔这童谣的线索,也足够了。 “多谢秦叔。”我说。 秦叔笑了笑,忽而道:“皇后莫怪在下多嘴。先前,在下曾冒问皇后,愿不愿意嫁给太上皇。那时皇后回答不愿意。如今看来,皇后终究是改了主意?” 我说:“正是。我思来想去,秦叔所言有理。” 秦叔道:“那么皇后将来无论有何打算,也请告知在下。在下必全力以赴。” 我的心提了一下,看着秦叔,不无狐疑。 “秦叔何意?”我问。 秦叔目光深远,道:“皇后是在下看着长大的,以皇后的性情,遇到什么事会如何抉择,在下又岂会不知?只是从此之后,皇后一举一动,皆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抉择,皆望皇后三思。”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我一礼:“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第二百四十五章 对阵(上) 我和子烨大婚之时,京中来了许多人,不过并不包括赵王和董裕。 董裕明面上是子烨的人,这大婚,他本是要到洛阳来,向子烨大献殷勤的。但千算万算,谁也没想到景璘会突然离京。董裕身为右相,只得留在京中主持。 至于赵王,他身为宗正卿,本来比董裕更该到洛阳来。但他推说身体不适,让宗正寺少卿代为出面。 我见到这二人,正是马毬赛当日。 洛阳也有京城芙蓉园那样的大马毬场,且因为子烨喜欢打马毬,这边修得更大。 当年因为兵乱,上阳宫外有一片官署的屋舍被大火烧为了平地。子烨来到洛阳之后,索性也不重建,将原本官署设在别处,原址开辟为马毬场。 无论平民还是达官贵人,都可在这毬场之中驰骋比试,周围也建起了大大小小的看台,逢得盛事,民人聚集,比京城更为热闹。 那最高的看台,名叫观云台。因得是新砌的,也比京城的摘星楼更为宽阔。 我和子烨来到的时候,只见百官齐聚,一片君臣同乐的喜气之态。 董裕那肥胖的身影,便是在人堆里也能一眼认出来。他穿得喜庆,肥胖的脸衬得气色红润。 赵王也仍旧是那瘦削的模样,面色白净,倒是看不出什么病容。他出现之时,就连洛阳的朝臣也纷纷与他见礼,颇为尊敬,与董裕出现时的模样截然相反。 他笑吟吟的,不时停下来,与人嘘寒问暖,确实人缘不错。 我冷眼看着二人走上前来。 景璘和明玉也在。二人先拜我和子烨,再拜景璘和明玉。 “臣贱躯羸弱,上皇大婚,竟未及前来庆贺,惭愧之至,上皇恕罪!”赵王的腔调不紧不慢,听着颇有几分人畜无害的慈祥。 子烨道:“皇兄何出此言。听闻皇兄身体抱恙,朕颇为牵挂,曾令使者送药过去。不知皇兄如今身体如何?” 赵王道:“臣已好转,上皇放心。上皇赐药,臣欢欣鼓舞,倍感恩德!” 景璘在一旁看着,笑了一声,道:“皇叔这身体,也是老毛病了。去年太后生辰,皇叔也是抱恙,宫中还派了太医诊治。那时皇叔就住在京郊的别业里,虽短短二三十里,但就算是朕,想见皇叔一面也难。洛阳和京城之间,将近千里,皇叔却拖着病体赶到,可谓心诚之至。” 这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我看景璘一眼。 明玉喝着茶,一副与她无干的样子。 赵王亦笑,道:“不瞒圣上,臣此番到洛阳来,亦是费了一番气力。平日里,家人管得严,不许臣远行,便是进京也总怕臣经不得颠簸,又冒出什么病症来。可这一次,与从前不一样。上皇大婚,圣上中宫皆来庆贺,臣身为宗正卿,又是堂堂亲王,岂有那缺席之理?家人阻拦之时,臣对他们说,二圣于臣而言,既是君臣,更是手足。上皇大婚,宗室欢聚一堂。莫说洛阳,便是远在天边,臣也该来。” 这话说得情深意切,我听着却觉着实肉麻,起了一阵鸡皮。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他哪边都能说得上话,哪边都少不得他。 子烨看着赵王,露出淡淡的笑意,道:“皇兄一片诚挚之心,朕心领了。” 说罢,他让人给赵王赐座。 赵王坐下之后,却仍不打算闭嘴。 他看向我,颇有些感慨,道:“臣记得,先帝之时,有一年,太上皇后亲自在圣前冰戏,扮作天女,向先帝献祥瑞。先帝甚慰,对臣及郑国公说,生女如此,无憾也。郑国公当年呕心沥血辅弼先帝,如今,娘子得封太上皇后,真乃天作之合。” 我和子烨一样,脸上带着淡笑,道:“赵王过誉。” 再瞥向他身后,董裕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看。 此事,颇有意思。 董裕以扳倒我父亲起家,如今我当上太上皇后,于董裕而言本就是件十分尴尬的事。而赵王身为他身后的支柱,竟突然在我面前说起父亲的好话,并恭维起我来,这怎么看都是要将董裕撇到一边的意思。 子烨却全然没有要冷落谁的样子。 他看向董裕,道:“自上回离京,已有数月不曾见卿。未知这些日子,京中如何?” 董裕忙恭敬答道:“禀太上皇,臣与众臣工在京中勤恳理政,二圣放心,京中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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