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人的使者,从前也在京中赛过马毬,只能说本事平平,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不想,今日这缬罗及手下的一干女子,竟是表现得颇为悍勇。 缬罗的战术,看上去并无许多讲究,只在一个猛字。她们凭着娴熟的马技,横冲直撞,带着毬过了人,直抵毬门。虽同为女子,但她们的体型比这边更为健硕,马匹也都是乌孙良驹,冲击起来难以阻拦。 开场之后,杜婈这边便已然处于不利之地。 就连明玉这一心只想看热闹的始作俑者,也没有嗑瓜子。 她坐在我旁边,伸长了脖子。 这一场,兄长担任司礼官。此时,他正站在那计时之用的铜滴漏边上,恪守职责。 子烨坐在御座之上,正与林知贤说着话。 林知贤身为太傅,今日也在场。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文士,不爱游乐,据说从没打过马毬。与兄长这种就算不喜欢也什么都能来两下的大家子弟,全然两样。 他此时正与子烨说着疏浚黄河之事,子烨听着,微微颔首,眼睛却一直看着场上。 不过对于那争夺之势,他脸上并无紧张之色,仿佛胸有成竹。 “……先帝之时,因国库紧张,黄河疏浚之事一度耽搁,后来拆东墙补西墙,才得以勉强支撑。”林知贤道,“后来遭遇大乱,此事更是彻底荒废,以致黄河泛滥,民人流离失所,多有死伤。上皇平乱之后,一意解决此事,但终究天下初定,国力捉襟见肘,只能做些粗浅修缮。如今工部已经筹备完毕,打算趁着秋冬之际,将大修之事安排下去。” 子烨道:“此事,工部已经报上来了。” “主持的人选还须商榷。”林知贤道,“几个人选,臣都觉得不合适。他们自都是能人,在朝中有重用。可疏浚黄河,无论工程还是钱粮,皆十分巨大,须得专人专管,全程坐镇,不可分心旁事。这等人才,倒未必是工部之人,乃重在通晓庶务处置。但终究是事情重大,这人选当慎之又慎。” 子烨沉吟,忽而道:“如此,朕倒有一个人选。郑国公上官谚,卿以为如何?” 我正在喝茶,听到这话,愣了愣,转头看向子烨。 林知贤的神色也有几分诧异,目光朝台下瞥了瞥。 我看到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袖子里,大概下一瞬就会掏出一份他自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子烨。 听得子烨这回答,林知贤的手顿住,抽了回来。 “郑国公?”他说。 “正是。”子烨道,“郑国公曾在秘书监任秘书丞,年轻有为,颇受赞誉。秘书监日常之事浩如烟海,他任职之时,上下通达,有条不紊。处置庶务,他最是拿手。这黄河疏浚之事,交给他,朕以为可放心。” 林知贤还想说话,忽然,场上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看去,只见杜婈刚刚打进一球,场边的绣旗已经多了两面。 我也不由地惊了一下。方才那说话的功夫,她竟是得以接连破门。 场上之势,有了扭转。 杜婈这边的人,操控马毬显然比回纥更为娴熟,且进退有度,竟是颇有用上了兵法的意思。 众人协力,在场中穿梭,奔走传送。回纥再是横冲直撞也无法将毬抢断下来,竟是似被绊住手脚,再不复先前那汹汹气势。 撕扯之下,这毬赛变得精彩起来。 场边的看客们纷纷喝彩,助威之声此起彼伏,如水落沸油。 明玉也忽而站起身来,紧盯着场中,兴致勃勃。 就连一直与洛阳几位宗老说着话的景璘也停下来,与众人一道往台下张望。 “阿婈长进了许多。”子烨望着场中之势,微笑着对祝氏道,“若是男子,可为将才。” 祝氏谦恭礼道:“上皇过誉。” 可正在此时,旁边有人惊叫,场上也传来一阵哗然之声。 看去,却见杜婈的坐骑发起疯来。 它嘶叫着扬起四蹄,疯一般跑起来,似乎要将背上的人颠下去。 祝氏等人大惊失色,一下站了起来。 混乱之中,却见一骑身影疾驰而至。他奔到杜婈的马边上,将那缰绳牢牢抓住,一边大喝着一边替杜婈操纵缰绳。那马奔跑一段之后,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在场边停住。 是兄长。 我望着他,亦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马上的杜婈显然惊魂未定。兄长翻身下马,扶她从下来,从人随即将那马匹牵走。 “这是怎么回事?”明玉皱眉问道。 “当是方才争夺过于激烈,杜女史的坐骑对手的球杖打了眼睛,这才惊了。”侍从忙答道。 周围的人纷纷斥责回纥凶蛮粗鲁。 祝氏随即对内侍道:“快快去将杜女史请下场,不可再赛。” 子烨却止住,道:“不必,她不愿下场。” 众人再看去,却见杜婈骑上了兄长的坐骑,拿着月杖,再度奔向了场中。 周围纷纷响起了欢呼之声,为杜婈助威。 祝氏望着台下,脸上神色不定。 毬赛继续,场上的争夺比方才更为激烈。缬罗仍旧仗着人高马大,冲撞硬抢。杜婈这边却已然士气大振,声势愈壮。 观云台上,许多人也兴致勃勃地走到了阑干边,与场边的人群一道助起威来。 两边打得有来有回,到钟鼓声响起之时,竟成了平手。 场上的喝彩之声热烈,与子烨的那一场不相上下。 虽然不曾得胜,可众人仍旧兴高采烈,还有人走到祝氏面前,夸赞杜婈,贺起喜来。 祝氏的脸上带着淡笑,答着礼,却似仍然毫无喜色。 “若非郑国公将杜女史救下,又将坐骑给了杜女史,今日这毬赛,只怕要失色几分。”一位命妇向我恭维道,“论功绩,郑国公也该有一份。” 旁人随即附和:“郑国公真乃无双君子。” 我正要答话,旁边却传来一声冷笑。 “佩姈,”只见明玉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去告知司礼官,本宫要亲自置酒,为杜女史犒赏。”
第二百五十章 争锋(下) 说罢,明玉才转向我,微笑道:“未知太上皇后意下。” 我:“……” 这等先斩后奏之事,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不过这一场是女子,赛后的犒赏,本就该我来出面。我是太上皇后,她是中宫,一道出面,倒也无妨。 我不理会她,看向子烨。 子烨看了明玉一眼,颔首:“这毬赛是梓童与中宫许下的,合当由梓童与中宫一同犒赏。” 我和明玉行礼应下,在命妇的簇拥中走下观云台。 御酒已经备好,兄长立在边上,身上的袍服,已是透出了汗迹。 杜婈这一队人马已经来到,下了马,在我和明玉面前行礼。 女子们个个汗流浃背,未施朱粉的脸上,沾了许多尘土,汗水冲开一道一道的印子。不过站在那里,她们并无邋遢狼狈之态,反而个个神采奕奕,双眸生辉。 哪怕是杜婈,此时似乎并没有那样讨厌。 我看着她们,让宫人取来巾子。又令人在洛阳的汤泉宫里赐下温汤,为她们洗尘。女子们个个露出笑容,行礼谢恩。 唯独杜婈的脸绷着,一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那张原本白皙的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脸颊上,还有一小块的破皮。 我看着她,转头吩咐内侍:“去请太医来,为杜女史看一看。” 却听杜婈道:“不必。” 只见她望着我,目光不定:“那女队重建之事,上皇……” “此事,上皇自有定夺。”明玉不紧不慢地岔话,走了过来。 她微笑地看了看杜婈,从一旁的宫人盘中接过御酒来。 “今日杜女史勇毅可嘉,乃女子表率,着实令人敬佩。”她说。 杜婈只得上前行礼,将酒接过。 她显然不惯喝酒,饮下之后,眉头一直皱着。 明玉笑吟吟地看着,又将酒赐予众女,而后,却转向兄长。 “方才场中惊险,若非司礼官出手救下杜女史,几乎不堪设想。”她说。 兄长神色平静,礼道:“中宫过誉。” 明玉又取来一杯酒,递给他:“这犒赏,理当有司礼官一份。” 兄长看她一眼,上前接过,谢恩之后,将酒饮下。 明玉仍笑吟吟的,转头对一旁的执令司马道:“那马匹受惊的原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司礼官忙道,“方才争抢激烈,马匹被月杖打了要害,故而受惊。” 明玉颔首,道:“马毬场上,马匹最是紧要。非良驹,不可应对那厮杀之势。杜女史这坐骑,日后是不可再用了。” 杜婈道:“郑国公将坐骑赠与妾,上场无妨。” “哦?”明玉的目光扫过兄长,似笑非笑,而后,对杜婈道,“若本宫不曾记错,司礼官那马匹正是回纥献来的,虽也是良驹,却配不得女史这般豪杰。” 说罢,她将佩姈唤来,道:“本宫厩中的那十匹汗血宝马,赐予杜女史,权作女队之用。” 这话出来,众人皆是诧异。 众女欢欣鼓舞,忙叩拜谢恩。 杜婈望着明玉,亦是睁大了眼睛。 “敢问中宫,”她的声音竟有些结巴,“这……这女队……” “女史有重振女队之心,乃是大好。”明玉道,“若上皇无意,本宫便来接手。从今往后,女队一应奉养,皆从本宫库中支用。” 周围又是一阵哗然,连杜婈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意,忙行礼谢恩。 我睨着明玉,片刻,瞥向兄长。 他也看着她,清俊的脸上,神色似好笑似无奈。 正在此时,缬罗领着一众回纥女子来到,下了马。 “拜见二位皇后。”她风尘仆仆,在我们面前行了礼。 而后,缬罗看向杜婈,笑了笑:“方才你很是不赖。” 杜婈没说话,脸色又沉了下来。 缬罗却毫无愧色,看向我:“方才太上皇一直在看我,我都看到了。” 不得不说,便是这大汗淋漓灰头土脸的时候,缬罗也仍旧一番张扬的明艳,好不让人。 我不置可否,道:“毬场乃竞技之地,非杀戮之地。王女的人粗鲁无礼,方才险些伤了杜女史,此事,王女可有话说?” 缬罗不以为然:“那是你们中原的规矩,在我们回纥,竞技与杀戮本就无甚区别。大家凭本事抢夺,胜了便是胜了,哪里来那许多讲究,自缚手脚。” 说罢,她却又看向杜婈,一笑。 “不过我们回纥人也一向敬重勇者,你敢豁出性命在我的手上抢毬,倒是有种。”她说,“你那马,被我的人伤了,我赔你便是。” 说罢,她吹了个唿哨。 一名侍从将一匹漂亮的白马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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