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乞力咄带来的人马不少。 与一脸冷漠的屠甲比起来,足有三倍。 不过这也并没有让人觉得很是奇怪。毕竟众所皆知,乞力咄是骨力南的靠山。这场婚事,可以视为骨力南这王子与葛班部联姻,也可视为乞力咄部与葛班部联姻。故而乞力咄带了许多人来壮大排场,并不稀奇。 至于屠甲,这事看上去只有他没落下什么好,自是不乐意的。 戎王也来了。 众人行礼之后,便是那最紧要的环节。 一个巫师模样的人,戴着傩面,率领着一众穿着彩衣的小巫如醉酒一般击鼓念祷,吟唱起舞。小半日之后,他亲自宰杀一头羔羊,将血洒在酒里,递给骨力南。 骨力南饮下,又将另一碗血酒端到葛班面前,向他行礼。 葛班心情甚好,将酒接过,先敬了天地,然后仰头饮下。而后,鼓乐齐鸣。在戎王面前,骨力南按照北戎风俗,将一些牲畜和金银玉帛献给葛班。葛班一一收下,脸上春风得意。 乞力咄似乎并不知道我和杜婈在这里的事。订婚仪式上,有那么两回,他走过我和杜婈的近前,眼睛也不朝这边看一下。 仪式之后,就是宾客们的贺喜和宴饮。 这宴席摆得十分大方,帐篷延绵,入夜之后,更是灯火通明,到处是欢笑之声。 好些人已经醉得跌跌撞撞,却仍旧到处找人拼酒。 也有些人,是不饮酒的。 骨力南四处敬酒,但我知道他饮酒颇有技巧,那杯子里说不定全是水,喝了半天,也不见醉态。 乞力咄倒是个颇为海量的人。我和子烨大婚时,那外邦使节的宴上,乞力咄凭一己之力喝倒了三国使者,让在场之人无不吃了一惊。 但今夜,他却没有了那劲头。 他虽也拿着酒杯四处转,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杯子里的酒半天才喝一口。 至于女眷们,也有宴席的帐子。 主人家和各家贵胄的女眷坐在里面,其中最为珠光宝气的,就是骨力南的未婚妻,葛班的女儿昔丹。 昔丹很是年轻,生得也的确漂亮,白皙的皮肤,面容娇俏。对于这桩婚事,她显然也是喜欢的,脸上总带着笑容。 乞力咄的家眷自然也来了。 北戎的贵眷名号与匈奴同制,从戎王妻妾到诸部首领妻妾,都称为阏氏。乞力咄的妻子多菩阏氏,是一个面色红润、身形健壮的中年女子,脸上堆满了笑,与众人攀谈。 这等场合,我和杜婈并非那受欢迎的人,也不打算参与进来,于是早早离开。 走出那热闹的宴会之所时,我就感觉到了气氛为之一变。 虽是黑夜,但逢得如此盛大的喜事,王宫四周点着烛燎,火光通明。也是因此,我看到好些影影绰绰的北戎兵士,身上披着皮甲,腰上佩着兵器。火光中,弯刀硕大的刀鞘看上去颇是显眼。而那些人的神色,与其说是在保护宴上的贵胄,不如说是在盯着。 我和杜婈骑马离开时,有人上前来阻拦,骨力南的婢女亮出腰牌,那些人看一眼,随即放行了。 回到帐中,杜婈的神色难掩兴奋。 “我看今夜定会顺利。”她说,“方才那一路上虽是黑灯瞎火,但我瞥见了不少的人,整个王庭必是已经围作铁桶……” 话没说完,我示意她噤声。 “你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今夜切不可轻举妄动。”我神色严肃,低声道,“切记,一切以保命为上。”
第三百零五章 闯入(上) 杜婈忙点点头。 “你的兵器,现在可拿出来,带在身上。”我说。 杜婈应下,忙走到衣箱前,将她藏在里面的匕首拿出来,收入怀中。 我看着那匕首的样子,忽而道:“此物看着不凡,可有什么来历?” 杜婈道:“无甚来历,是我请人铸的。”说罢,她的目光闪了闪,“娘子可觉得它眼熟。” 确实眼熟。 我说:“它长得像我兄长郑国公随身的佩剑。” 杜婈道:“正是。郑国公的佩剑,我看着甚是喜欢,便参照那样式,让工匠做了这小的,以为防身之用。缬罗的人将我绑走的时候,此物也在我身上,到了平朔城之后,她们就还给了我。” 我问:“娘子只是喜欢郑国公的剑?” “自然不是。”杜婈昂着头,虽然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眼神却满是顾盼:“他佩剑的模样很是俊雅,整个洛阳,除了上皇,无出其右。” 我看着杜婈,没有说话。 杜婈倒是先忍不住,道:“此事,娘子必是早有察觉。那日骨力南说的话,娘子也听到了。娘子却不问我。” “这是你的私事。”我说,“且据我所知,郑国公并不曾与娘子有私情。” “自是没有!”杜婈忙道,“郑国公岂是那等轻浮之人。” “那么你呢。”我说,“你不曾与他提过?” 杜婈嗫嚅:“我自也不是那轻浮之人,只敢远远看着……” 她说着,手指绞在了一起。 我心里叹口气。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兄长虽不及子烨那样见者趋之若鹜,但为他倾倒的人,也是车载斗量。否则,明玉也不会嘴上嚷着要嫁齐王,却总跑到我家里来看兄长。 杜婈会看上他,并不奇怪。 “那么现在,你与我交代此事,有何打算?”我问。 杜婈收了羞色,变得认真:“没什么打算,不过是不想将这心事不明不白带着入土,须得找个人告知一番罢了。” 我讶然。 “入土?怎讲?” “这王庭,纵然韩先生定下了那稳健之策,必也是少不得一场厮杀。”她说,“我虽有这兵器,却仍是一介弱女子,若丢了性命,也在情理。” 说罢,她咬咬唇,望着我:“若真出了这等事,这些话告诉娘子,也算托对了人。我还有一个心愿,请娘子将这匕首收了,待回到中原之后,将它交给我母亲。” 我:“……” 她平日里看着总有几分冲动的劲头,这等时候,却会多想。连怎么死,死后如何,都已经考虑到了。 “这话,只怕我不能答应。”我说。 杜婈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我打断:“你是弱女子,我也是弱女子。同是身处险境,难道你会死,我就不会?你有这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若想想真遇到了事,如何脱身。” 她撇了撇嘴角,道:“总难免有人力不可为……” 我不理会,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我不妨告诉你,我兄长心中已经有了人。你将你的心里话说给我听,怕是托错了人。” 杜婈愣住。 “他心中有了人?”她忙问,“谁?” “男未婚女未嫁,事关名节,我不可说。”我说。 杜婈露出些不以为然之色:“娘子和上皇当年险些私奔,也不是那在乎名节的……” 我瞪她一眼。 她显然还在震惊之中,手指绞得更加纠结。 “那女子是何等模样,总能说。”好一会,她说,“家世比我好么?比我年轻么?比我美么?” 我觉得好笑,道:“你既然觉得我兄长是那正人君子,那么他若只图这些外在之利就倾心于人,又如何称得上正人君子?” 杜婈想了好一会,似乎觉得有理,微微颔首。 她叹口气:“先前,萧皇后资助女队,召见我之时,曾对我说,女子择婿,乃事关一世的心境,故而未必要选那世人心中最顶尖的,却是要选那自己心中真正喜欢的。我深以为然。可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心中觉得喜欢的,竟是这般,着实扫兴。” 我:“……” 明玉那傻瓜,胡说八道些什么……她本意当是想劝杜婈放弃子烨,但恐怕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杜婈看上了我兄长。 “萧后之言自是在理。”我说,“可那美满的婚姻,皆离不得两情相悦。” 杜婈皱皱鼻子,道:“这谈何容易,两情相悦何其难寻。男女之事当真繁琐,不去想还自在些。” 说罢,她再度抬头看着我:“既如此,方才那些话,娘子且当不曾听过。若有命回京,我自去问郑国公便是。”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而听得帐外一阵动静。 骨力南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走来,说昔丹来了,要见我们。 我和杜婈对视一眼,各是诧异,才起身来,就听得外头又传来说话的声音。未几,昔丹走了进来。 这位北戎贵女,今夜打扮得颇是明艳。她的脸上有些酡红,一看就是酒劲有些上头。 她打量着我和杜婈,目光颇有些高傲。 身后,骨力南的婢女赔着笑,一阵劝。她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而后,朝我们走过来。 昔丹走到杜婈跟前,看着她。 杜婈也看着她,神色清冷。 昔丹冷哼一声,又将目光扫了扫我。许是我们脸上那厚厚的脂粉着实乏善可陈,她露出不屑的目光,朝我们叽叽哇哇嚷了起来。 我看向骨力南的侍婢,道:“阏氏说的什么。” “阏氏说,她知道你们二人是谁。”她忙小心翻译道,“王庭中传得风言风语,说王子带回了两个中原美人,爱得不得了。”说着,她的声音愈发小,目光怯怯,“她说……今日所见,也不过如此。” 杜婈轻轻地冷笑一声。 昔丹盯着她,颇是盛气凌人。 “我等确实不过如此,但如外头传言一般,我等可是王子带回来的。”杜婈也看着她,眨眨眼,“他爱我们,可是深入骨髓。” 昔丹看向侍婢。 侍婢一脸为难,只得嗫嚅地也将这话翻译了。 昔丹愣住,脸上随即露出怒色,指着杜婈断喝一声。 我只觉额头跳了一下,正为杜婈言语挑拨感到恼怒,忽而见她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那是她刚才藏匕首的地方。 霎时间,我明白过来。 杜婈这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昔丹拿下。
第三百零六章 闯入(下) 我再看向昔丹身后,大约是方才她耍了脾气,侍从只敢站在几步开外。她近前的,只有我和杜婈,以及骨力南的侍婢。 三对一。 正当我心中飞快计较着,却听帐外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说的是北戎话,中气饱满。 帐门掀开,走进来一个中年贵妇。 是乞力咄的妻子多菩。 她看了我和杜婈一眼,而后,目光落向剑拔弩张的昔丹,笑了笑,朝她叽里咕噜一番言语。 昔丹听了多菩的话,脸上的怒色倏而换作了喜色,与多菩交谈两句之后,她再度看向我们,重新露出了那高傲的神色。 “王子饶不得你们。”她冷笑道,说罢,转身而去。 昔丹离开的时候,那背影竟是有几分兴冲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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