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力南这边,为订婚宴和婚礼做的准备一日比一日热闹;而韩之孝那边,情势却像这隆冬的天气,愈发寒冷瘆人。 我听说,韩之孝的两名属官被戎王的人带去问话,当日就下了狱。 这天深夜,我再度被叫醒。 “主人说,客人来了。”婢女低低道。 我一个激灵,随即起身穿衣。杜婈没有重蹈上回的覆辙,也穿好衣服,跟了过来。 来到那密室里,韩之孝已经等在了里面,正与骨力南说着话。 见我来,二人停住了话头。 韩之孝面沉如水,不多言,在我面前下拜一礼。 “韩某那日听娘子一言,茅塞顿开。”他说,“王子和娘子有何吩咐,在下悉听尊便。” 我看向骨力南。 他也看着我,灼灼的目光之中,带着得意。 “先生请起。”我微笑,双手将他搀起来,“先生愿意回头,乃大善之事。” “在下先前未曾回应,乃是心中还有一样隐情,只是未敢启齿。”他说。 “何事?” “国公死于北戎之手,而在下投了北戎。”他说,“娘子难道不恨在下?” 我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杜婈。 “这位是杜娘子。”我说,“她是杜行楷杜先生的独女。” 韩之孝一惊,打量着杜婈,有些不可置信。 “她为了大义,不惜以身犯险,亲自随我到北戎来。”我正色道,“她有如此器量,难道我却没有么?” 韩之孝的目光动了动,眼眶微红,再度一揖。 “国公的尸骨,在下知道在何处。”他说,“在下曾在他墓前立下誓言,此生拼死也会将他送回故土。”
第三百零三章 酒宴(上) 听到韩之孝提起父亲,我的心跳快了起来。 景璘也说过,他会帮我将父亲的尸骨带回去,但峰回路转,如今他在平朔城,我已经在北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机会。 我的脸上仍保持平静:“多谢先生。” 说罢,我看了看骨力南,道:“想来,二位方才已经商议了一些事?” “正是。”骨力南微笑道,“韩先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夺得王位。” 我颔首,道:“想来,韩先生已经找到了明主。” 韩之孝道:“在下仍坚持先前所言,只为苍生谋福祉。戎王既已经容不得在下,那么在下尽忠无益。若王子可听从在下之策,造福于民,那么在下就算背上那许多骂名又有何妨。” 杜婈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出声。 我继续道:“只是王子虽胸有治国韬略,当下却势单力薄。只怕就算将戎王杀了,北戎也会陷入纷争之中。当上戎王,最重要的是能够弹压各部。此事,不知先生打算如何相助?” “各部不足虑。”韩之孝道,“当下北戎最大的部族,一是乞力咄,一是图善,一是葛班。三者不相上下,其他人,不过唯三者马首是瞻。乞力咄与王子关系亲近,自不在话下;而当今戎王所依靠的,是葛班。戎王若被杀,葛班部必不会善罢甘休。故而王子真正要解决的,就是葛班部。” 骨力南道:“订婚宴之时,葛班及其部贵族皆到场,可一网打尽。” 韩之孝却摇头:“葛班部的人马不少,到宴的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你杀了他们,部众如何乐意?要是他们号召附属诸部反叛,便会像娘子说得那样,让北戎陷入纷争。如从前每一次一样,无不是杀得人头滚滚,民不聊生。” 骨力南道:“莫非此事可避免?” “自是可避免。”韩之孝道,“王子是葛班的女婿,如今可照例将婚事办了。至于葛班等人,王子将他们羁押在王庭,部众投鼠忌器,自会听王子号令。” 骨力南想了想,笑一声:“莫不是你们中原说的那挟天子以令诸侯?” “正是。”韩之孝道:“与此同时,王子应当效法历任戎王,与葛班及图善联姻,如此,就算诸部有不臣之心,也可暂且安抚。日后,王子可对那些不服的部落施以分化之计,使其不能成势,这戎王之位,王子可稳坐。” 骨力南看着韩之孝,忽而向他行了个胡礼。 韩之孝忙将他搀住,道:“王子这是做什么?” “中原古有圣贤,如伊尹、吕尚、周公,皆因辅佐之才,开创盛世,故流芳千古。”骨力南道,“韩先生于我,便是北戎的伊尹、吕尚、周公,得君如此,我当待先生为上宾。今日在此,我向昆仑发誓,日后若负先生,暴毙荒野,恶鬼为食!” 韩之孝目光动了动,亦向他一礼,却道:“在下才学疏浅,圣贤之名,断不敢当。蒙王子厚爱,在下感激不尽,却有一请,未知王子意下。” “哦?”骨力南道,“先生但说无妨。” 韩之孝道:“望王子应许,北戎永不侵中原。” 骨力南愣住。 我和杜婈也愣住。 骨力南看了看我们,好一会,笑了起来。 “先生此请,正合我心。”他温声道,“先生放心,我应许了,断不会食言。” 韩之孝望着他,双膝跪下,郑重地伏拜一礼:“臣当尽力辅佐大王,万死不辞!” —— 这场会面,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方才别过。 回到帐中的时候,我发现杜婈一直皱着眉头,似心事重重。 “怎么了?”我问。 她看着我,忽而道:“娘子,我以为那韩之孝,断不可留。” 我讶然:“怎讲?” “你可听他说了什么?他要辅佐新王也就算了,让北戎避免陷入纷乱,保北戎基业。”她朝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他可是中原人!虽先前确实情有可原,不算叛国,可如今又算什么?当初先帝被俘,中原纷乱,北戎想着的可是继续南下趁火打劫。难道如今轮到了北戎,韩之孝这中原之人,竟要帮着它稳定王庭?北戎得利,中原就要失利,此事,我断不认可。” 我看着她:“韩先生对中原与北戎的看法,我上回与你说过,你可还记得?” 杜婈道:“记得。” “向我复述一遍。” 杜婈的记性倒是好,那夜,我转告她的韩之孝主张,她倒是一点不落地说了出来。 我问她:“你觉得这主张没有道理?” “道理自是又道理,只不过在我看来,多是纸上谈兵,天真了些。”杜婈不以为然道,“别的不说,韩先生怎知北戎的民人日子好了之后,就会放弃南侵之念?他们日子好了,兵强马壮,才更该离开这蛮荒之地,寻找那气候宜人的去处生活不是?到那时,他们会往何处去?天底下,还有比中原更适合的地方?至于那骨力南说的什么誓言,那更是无用。春秋战国,诸侯会盟了几回,若是顶用,哪里还有后来之事?” 我想,杜婈倒不愧是杜行楷的女儿,也不枉跟在子烨身边许久,遇事颇有见地。 “那么你可知匈奴?”我又问道。 杜婈一愣。 “知道。”她答道。 “匈奴当年也是叱咤风云千百年,如今却名号全无。”我说,“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杜婈想了想,道:“我看书上说,他们内乱天灾频生,不断分裂。后来的匈奴,或是北迁,或是南附,融入他族之后,再无名号。” 我颔首:“故而他们确实也来了中原,却如泥牛入海,再不曾留下痕迹。在我看来,北戎无论是衰败或是强盛,皆免不得与匈奴一样结局。漠北这蛮荒之地,中原难以控制,便永远会有那化外之民繁衍生息。匈奴走了,有鲜卑,鲜卑走了,有北戎。既然是那赶不走的邻居,打打杀杀永无尽时,伤人伤己,那就该寻求一条和睦共存之道,你以为呢?” 杜婈仍皱着眉:“娘子所言,自是沧海桑田之大势,可我方才所言,亦是事实。难道娘子不怕姑息养奸,任由其壮大,将来再度威胁中原?” 我摇头:“我以为,你小看了一个人。” “何人?”杜婈道,“韩先生?” “太上皇。”我注视着她,“韩先生说的这些,我曾在太上皇的案上看过。现在,你可还觉得,太上皇对这边一无所知?” 杜婈目光定住。
第三百零四章 酒宴(下) 骨力南举行订婚宴的日子,天气竟是难得地放晴了。 天空中万里无云,深邃纯净,如同上好的蓝色琉璃。 北戎人办婚事的热情与中原不相上下,宴席的前两日,宾客就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王庭之中的宴饮,也早已经开始。 戎王十分慷慨,将王宫前的大片空地赐给骨力南举办宴席。那排场,就像戎王自己嫁女儿一样。不过众人都知道,这不是给骨力南面子,而是给葛班面子。戎王这是在众部之前,给自己的舅父长脸。 与中原的宴席不同,北戎的宴席,在多在大不在精。 一大早,王庭就忙碌起来,杀生祭祀,烹煮炙烤。 骨力南平日里的衣着重在便利行动,并不浮夸。这日的他,是我见到的穿得最华丽的一次。 从头到脚,硕大的金银饰物堆砌着,镶嵌着琳琅满目的珠宝,看着少说有几十斤。 杜婈在一旁看着,一脸叹为观止。 作为他的姬妾,我和杜婈也妆扮了起来。当然,也因为是姬妾,我们处境尴尬,不能喧宾夺主,也不穿那颜色艳丽的衣裳,甚至比平日里穿得还朴素些。大约是为了补偿,侍婢们十分用力地给我们敷粉涂脂,脸上画得白白的,胭脂画得红红的。 因得骨力南答应这婚事,一直以来,王庭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颇有些嘲讽和可怜。大约觉得我们才跟上骨力南不久,他就娶妻,并且娶的还是葛班这样权势滔天之人的女儿,我们以后的日子有得受。 而今日,我们见到的人多,这样的眼神我们也收获最多。 杜婈很是不忿,闺秀脾气上来,谁人看她,她就瞪回去。更坐实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姬妾的模样。 我则并不理会许多,只往酒宴上看。 这样的日子,乞力咄终是露面了。 据侍婢说,他原本是在自己的地盘里,得到婚讯之后,才匆匆赶来王庭。 乞力咄仍是那穿成珠宝箱子一样的华丽衣着,和葛班站在一起,虽不及葛班高,但比他宽了一圈。 我也看到了屠甲。 此人与乞力咄相反,是个精瘦的高个子,喜怒不形于色,但有着老鹰一般锐利的眼神。 对于这两个人,葛班显然是又忌讳又看不上的。行礼之时,他的脸皮笑肉不笑。 屠甲并不多言,大约说了两句贺词,入席去了。 乞力咄却热情得多,仿佛以骨力南长辈自居一般,笑眯眯地与葛班说了好一会的话。直到葛班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作罢,又笑眯眯地走开,跟别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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