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也觉得难过,生怕景璘真的就这么去了,哭着跑上前,唤他的名字。 龚昭仪看到我来,却似乎着魔了一样,一把将我推开,朝我尖叫:“你不许过来!你要害他!你们都想害他!” 她那模样,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凶狠,与往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坐在地上,错愕不已,直到宫人匆匆忙忙将我扶起来,我才感到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屁股也疼得很。 “昭仪这几日不吃不睡,恍惚丢了魂。”我仍记得那宫人拉我出去,向我哀求道:“求娘子可怜可怜她,切莫将此事说出去,好么?” 我望了望仍坐在殿内哭泣的龚昭仪,向那宫人点了点头。 此事,我信守承诺,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日后见到龚昭仪,也没有再提起。 因为没多久,景璘康复了。龚昭仪也恢复了神智,再见到我时,仍是笑眯眯的。 “那场病,与此有关?”我问景璘。 “正是。”景璘道,“当时,父皇令太医院全力为朕医治,查验许久,才发现朕并非风寒,而是中了毒。也是朕命大,熬了过来。可那毒着实险恶,太医说,它日积月累,已经生了根,不可治标只能治本。” 我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道:“那这么些年你也过来了,怎又成了时日无多?” “它发作愈加频繁。”景璘道,“太医说,朕的日子,至多不过半年……” “你胡说。”我急急打断,“你骗我……” 话没说完,剩下的,全卡在了嗓子里。 我的鼻子酸酸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 “你……你为何不告诉我?”我问道,“这么多年,你为何从不让我知道?” “母后不让朕告诉任何人。”景璘道,“一个不知何时就会毒发身亡的人,如何能承继大统?你父亲若得知了此事,还会愿意将朕拱上皇位么?就连父皇,母亲也一直瞒着,让他以为朕早就好了。” 我哽咽着,没有答话。 这是事实。 先帝并不喜欢身体羸弱的继任者,父亲也不喜欢。先帝需要一个身体康健的人,维持他的江山稳固;父亲则不希望自己多年的布局,毁在一个会突然暴毙的君主手上。 “后来你当上皇帝了,总能告诉我了。”我说。 “朕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他的神色颇是欣慰,满意道,“算你有良心。听说朕要死,不曾手舞足蹈。” 我用力抹了抹眼泪,瞪他一眼。 他仍是那没心没肺地模样,深吸一口气,靠在软垫上,望着上方,一脸遐想:“朕常想,后宫里的那些妃嫔若听到这消息,只怕要弹冠相庆。也是难为她们忍了朕那么久,这下,终于能早日做太妃了。” “你莫不是真的骗我!”我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 他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是啊,朕骗你的。”他说,“朕什么事也没有,只想留住你。” 那神色,半似玩笑半认真。 我看着他,却没有得到一点的安慰。 因为他似乎使劲太多,声音又弱了下去。 “你觉得如何?”我一惊,忙问道,“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他却仍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不让我离开。 “朕什么也不想吃。”他闭着眼睛,喃喃道,“阿黛,陪着朕,别走……” —— 张济是景璘的内侍,颇有些身手,自平朔城起,就一直侍奉在景璘的身边。 景璘服药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我将张济召来,问起此事时,张济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据他所言,景璘前些日子离开王庭几日,是求药去的。他在北戎做俘虏的时候,曾经发作过,身上的药却没有了。 当时的戎王还想着用景璘向中原勒索,不愿意让他就这么死去,让人来医治。不想,这蛮荒之地的北戎,倒也有高人。一名巫医用针砭之法,压制住了景璘的毒。 而景璘到北戎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将那巫医找到,看看能不能另辟蹊径,寻找那祛毒之法。
第三百二十二章 毒根(下) 我忙问道:“圣上找到那巫医了么?” 张济拭泪摇头,道:“那巫医去年过世了,圣上什么也没找到。” 我默然。 “而后呢?”我问,“圣上没有寻到巫医,就回王庭了么?” 张济忙道:“正是。可圣上刚回到王庭,就得知皇后离开了。他马不停蹄,令徐将军带上所有人,追着皇后而来。”他又抹起了眼泪,道,“回到王庭之前,陛下身上的毒就发作了。可他执意要来找皇后,谁劝也不肯听。皇后,还请皇后体恤陛下,顺着他些吧!” 说罢,他伏拜在地。 我看着他,一时默然。 景璘这个样子,我知道,我别无选择,不可抛下他。 韩之孝和杜婈一直侯在外头,我将他们召进来,将此事大致说了一遍。不过关于景璘,我只说他是中毒了,没有说更多。 杜婈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圣上中毒了?”她想了想,面色一变,“莫不是北戎人下的手?” “此事尚无定论。”我说,“只是圣上如此情形,身边须得人照料。我虽非京中内眷,可身为太上皇后,在这异乡之地,于情于理,皆不可弃圣上不顾。你二人若觉得不便,可与王女一道行动。” 杜婈犹豫片刻,道:“娘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韩之孝道:“在下亦然。” 我颔首,又让人去讲缬罗和徐鼎请来。 在缬罗面前,我只说景璘病了,须得照管。缬罗若要赶路,可自行其是。 缬罗沉吟片刻,道:“妾一行人等行动便宜,怎么走,往何处走,皆是无碍。这风雪肆虐之时,凡是行路,皆结伴为上。再者,皇帝陛下乃是贵客,我等又岂可置其于不顾?” 这话,让众人都露出了赞许之色。 这塞外之地,对于中原之人而言确实陌生,若有缬罗等人随行,可大为稳妥。 “如此,”我说,“多谢王女。” “可当前有一件事,颇为紧要。”缬罗道,“皇帝陛下和徐将军带来的人马,足有五千之众。这小小的鄂拉部,只怕是供养不起的。妾今日观察天气,白毛天要来了。那是比先前更加恶劣的风雪,便是久居塞外的戎人,遭遇上了也难捱。要护皇帝陛下和大军周全,唯有回王庭去。” 这话出来,杜婈和韩之孝的面色皆变了百年。 我等一行人折腾这么久来到此处,却要折返回去,等于白忙一场。这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韩之孝。他不辞而别,从王庭里出走,若回去,只怕要面对王庭的诘问甚至发难。那才是真正的前途未卜。 “倒也不必去王庭。”一直没说话的徐鼎忽而道,“我等可往南走。” “往南?”我讶然。 “正是。”徐鼎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展开之后,只见是一张舆图。 杜婈看着,亦是讶然,不由道:“这不就是我在平朔城时亲自勘误新制的那份舆图?” “此图,陛下令臣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这一路来,臣继续根据所见,在图上标示北戎各处地点及道路,已趋完善。”徐鼎说着,指了指图上,道,“此乃王庭,此乃鄂拉部,我等所在之地,距平朔城足有千余里。若原路返回,道路遥远不说,更兼气候恶劣,殊为难行。” 说罢,他话锋一转,往南方指了指:“可我等若往南而去,行六百里,便可到达石虎城。” 我怔住,忙凑过去,将那舆图仔细查看。 这图上,虽看不出真正的距离,可石虎城的位置,确实要比平朔城近得多。 石虎城,曾经十分有名。相传它始建于汉时,是大军讨伐匈奴时在中途建立的屯粮之所。它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因最高处有一块形似猛虎的岩石而得名。 也是因得其位置甚好,和平之时,石虎城因贸易而繁盛,成为一方大城;战乱之时,则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它几经兴废,仍旧屹立。不过自先帝北伐被俘,石虎城也落入了北戎的手中。 “此番与北戎和谈,前提之一,就是北戎归还石虎城。”徐鼎道,“北戎虽不愿意,可为促成此事,终是让步。就在陛下到达平朔城和谈之时,我朝边将已经收回石虎城。当下,城中驻守的正是我朝兵马。我等往石虎城去,一来风雪兴许可小一些,二来即便被风雪所困,石虎城中的粮草也足够供养五千兵马。三来,那毕竟是我朝的地盘,陛下到了那里,也可安稳。” 我沉吟片刻,看向韩之孝。 “先生之意如何?”我问。 韩之孝在北戎已久,知道的底细,比我多得多。 他想了想,颔首道:“归还石虎城之事,在下是知道的,当下,已在中原手中。其余道理,确如徐将军所言。当下之势,我等往石虎城去,乃最为妥帖。” 我又看向缬罗。 “王女之意如何?” 缬罗看了徐鼎一眼,微笑道:“既然太上皇后已经定下了主意,妾又岂有那不从之理。” 我说:“可圣上方才交给了王女许多俘虏,这些人,王女打算如何处置?” “俘虏?”缬罗淡淡道,“什么俘虏。” —— 半夜里,又下了一场雪。 第二天天亮之后,营地内外白茫茫一片,将昨夜的狼藉都掩盖一空。 几百具尸首堆在营地外,小山一样,就算盖了一层雪也让人无法忽视。 已经有人在上面洒了油,铺上柴草,用火把点火。天寒地冻,点火不易,许久才见得一点火苗。 缬罗将装着大王子首级的盒子用布裹了,就系在她自己的马鞍上。 杜婈望着远处的尸堆,皱眉对缬罗道:“你将他们都杀了?这些可也都是回纥人。” 缬罗冷冷道:“他们来杀妾的时候,可想过妾是回纥人?若放了他们,国中的那些乱臣贼子可不会觉得妾仁慈,且下次还敢,女史信不信?” 杜婈不说话。 景璘是骑马来的,如今他身体如此,自不可再骑马。 我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将景璘安置在里面。 景璘昨夜一直低烧,早晨时服了药,好转了些。 我给他盖上厚厚的褥子,见他安稳了,正要离开。突然,袖子被扯住。 回头,他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盯着我,声音低哑:“你去何处?”
第三百二十三章 石虎城(上) 那张脸,仍旧苍白,看上去比从前消瘦,显得眼窝有些深。 我无奈,道:“我不走。这马车小,你一个人躺着舒服些。我骑马跟在边上。” 景璘仍不放开,眼睛朝外头望了望:“这是要把朕带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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