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把先帝和景璘放了回来。 先帝在朝中仍有许多旧臣,就算齐王已经登基,在许多人眼里他也仍旧有那么些名不正言不顺,迎回先帝的呼声一直没有断绝。 现在,先帝回来了,朝中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拥立复辟,一派要维持现状。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将目光盯着齐王。因为他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让天下再度陷入混乱。 但齐王再度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他自愿禅位,迎回先帝。 这自然让拥护齐王的人感到失望,却让绝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此举十分符合礼制,也最大程度避免了乱事,甚至让许多原来不待见齐王的人,也出来称赞他是贤王。 不过乐极生悲,在归途之中,先帝驾崩了。 这一年来,先帝每日都在忧心和悔恨之中度过,以为返回中原无望,积郁成疾。 而齐王禅位迎他回去的消息传来,让先帝如同一个油尽灯枯之人,突然得了一剂猛药,精神焕发。见到来迎接自己的旧臣之后,先帝更是高兴,与他们抱头痛哭,饮了一夜的酒。 那之后,先帝一病不起,在离他心心念念的京城还有百余里的时候,支撑不住,驾崩了。 扶灵回来的,是一直在北戎陪伴先帝的景璘。临终之前,先帝亲手写下圣旨,将景璘立为储君。 齐王没有食言,以君王之礼安葬先帝,并迎立景璘为新帝。 而景璘则投桃报李,将齐王尊为太上皇。 至此,叔慈侄孝,北戎奸计破产,天下再度迎来大定。 关于景璘为何要将齐王尊为太上皇,说法不少。 大多数人自是称赞此乃尧舜之德,伦常典范。 不过背后的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齐王虽然让出了皇位,却没有让出兵权。朝廷里,也并不是景璘的天下,各处要职,大多由齐王的人担任。景璘的任何旨意都能以皇帝名义行使,不过那是在齐王无异议的前提之下。如果齐王不同意,那么就算只是放个屁也不行。 按景璘的话说,他不过是一只太上皇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用线操纵的傀儡。 齐王当上太上皇之后,一直住在洛阳的紫微宫里。 虽然离得远,虽然看上去,长安的朝廷在皇帝手里,可兵权却仍旧在太上皇的手上。,大到朝廷军机要务,小到地方发牢骚的折子,都是先经了太上皇的手,才会送到长安的皇宫里来。 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朝廷,不是在长安,而在洛阳。 故而在面上,景璘对太上皇尊敬有加,将他供得高高;在心里,他则无时无刻不盼着太上皇喝水时噎死,骑马时摔死。 我虽不至于如此,但于情于理,我和景璘都是一条船的。 就在景璘登基之后,我收到了兄长上官谚托人从辽东辗转带回来的信。 那皱巴巴的信纸上,他的笔迹依旧漂亮。 他告诉我,不必为他担心,他还活着,过得也还好。 收到信之后,我只觉长出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如今,我唯一的心愿,是洗刷上官家所有的冤屈,让自己和兄长脱罪。
第十章 宿敌 景璘是皇帝,他乐意帮忙。 这两年,兄长写来的信,纸墨越来越好,可见景璘确实是出了力的。 只是上官家的案子,早已经坐实钉死。景璘继位之后,数度要重新审理,却遭遇重重阻挠,动弹不得。当年主张将上官家治罪的人,不会容许上官家再翻身,而太上皇当政之后,他们无一不是墙头草,早早就拜倒在了太上皇的脚下。 所以,要脱罪,这些人不可不除。 至于太上皇。 景璘的敌人,便也是我的敌人,包括太上皇。 ———— 历朝历代,所有不掌握实权但又想翻身的弱主,选择都并不多。 景璘也是如此。 当皇帝,最要紧的是兵权。可先帝征北戎的时候,精锐已经消耗殆尽。一年的战乱异常激烈,各地藩镇兵马洗了一轮牌,后来都归服到了太上皇手中。 景璘空有皇位,无依无靠。 幸好,无论什么权,都是由人来执掌的。 所以,太上皇并非没有墙角可挖。 自他登基至今,已经两年。 这两年里,从前的龚昭仪,当今的太后,以皇帝子嗣单薄为由,不断充实后宫。几乎每个月宫中都有新人。 与先帝那美人不问出身的做派不同,景璘的嫔妃,从最小的采女到最高的皇后,每个都来历不凡,最不济的也是出身在地方有些根基,叫得出名号的世家。 朝堂上的官宦,与各路世家密不可分。将世家们拉到自己这边,就等同于让朝臣们站到自己这边。 反正景璘只需要享受美人环伺就好了,稳赚不赔。 在我看来,太上皇要么是太清高,要么就是太不把景璘放在眼里了。 要是我,我会直接让景璘只能在自家亲信中选妃。这样一来,就连景璘晚上梦话说的什么,我第二天都能知道,他想靠联姻翻身,门也没有。 当然,话说回来,虽然景璘野心勃勃,却也不能做得太过显眼。 宫中少不得太上皇耳目盯着,景璘有必要让自己看上去是个又好色又全无主见的昏君。那么他跟哪个嫔妃好,必然不是出于什么深谋远虑,而是全凭身边的小人进谗言。 那个进谗言的小人,便是我。 我虽是个罪臣之女,但作为景璘的发小,太后的救命恩人,这两年,我在宫里过得很是不错。 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嫔妃们要想得到圣上的宠幸,做什么都不如让我在景璘面前说两句好话。 于是,我的玉清观里,每天都有来烧香问道的嫔妃。平日里见了我,每个人都露出亲切热情的笑容,仿佛失散多年的姊妹。 当然,我也并非只帮这点忙。 “你为何突然来见我?”我问景璘,“你不是打算带着一干近臣去云麓宫游春么?” 说到这个,景璘的神色复又变得难看。 “还不是刘温那匹夫!”他说,“朕要将李仕业任命为京兆尹,刘温竟敢联合一干党羽在朝堂上当庭反对,还推举邹承那面首来恶心朕!” 我了然。
第十一章 弹劾 三月没过完,京城里的人们热烈地议论着两件事。 第一件,是宫里又有消息,说太上皇要回来了。 当然,这样的消息,每隔几个月都会传一回。喜欢太上皇的人不少,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少,故而每次有他的消息传出来,无论真假,两边总要来一番口舌之战。 第二件,是关于京兆尹的。 自从去年岁末老京兆尹李芳告老还乡,这个位置便一直空悬着。倒不是因为无人能胜任,而是想当的人太多了,争执不下。 据说,最被推崇的两个人选,一是李仕业,一是邹承。 二人都出身仕宦,为官多年。不同在于,李仕业是皇帝看中的人,邹承是吏部尚书刘温看中的人。 论理说,皇帝想让谁升迁谁就能升迁,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但在本朝,洛阳还有个太上皇。而刘温之所以敢跟皇帝别苗头,就是因为他是太上皇的人。 正当人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着,等着看这两边似乎撕扯如何较劲的时候,这场较量突然有了结果。 邹承出身地方大姓,不过是个小宗旁支,算不得起眼。但他年轻时生得一表人才,还写得一手好字,被京中勋贵韦家看上,做了个上门女婿,从此平步青云。 韦家和刘家是姻亲,刘温得势之后,韦氏也受重用。邹承身为刘温的外甥女婿,半年之内,官阶连升三级,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 不过他有个毛病,便是好色。 妻子韦氏性情刚烈,邹承每要纳妾,都在家中碰一鼻子灰。不过纵然不敢在家造次,他也仍贼心不死,时常偷偷流连青楼伎馆。 就在几天前,韦氏突然带着一干家奴到了城南的丰茂坊里,光天化日之下,将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揪出了大街上,一阵乱棍殴打。这男子,正是邹承,女子则是他养的外室。 对于高门里的风流丑事,人们总是喜闻乐见。故而此事就像一阵风,一下传遍了整个京城。 据说这外室,是邹承两年前从青楼里买回来的,不敢带回家,就养在了外头,还偷偷生了个儿子。韦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不知在哪里听到了风声,勃然大怒,挑着邹承去会外室的时候,亲自领人上门捉奸。 对于邹承来说,这祸事显然不仅仅是自己偷腥被正室发现这么简单。 正当风口浪尖之时,朝中的御史突然发难,弹劾邹承在户部任职之时,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这弹劾是有备而来,人证物证俱全,在朝堂上一一列出。 众人哗然,皇帝大怒,严令彻查。 这一下,不仅邹承,就连他上头的刘温也焦头烂额起来。当初邹承进户部,也是刘温一手提拔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刘温也不干净起来,接连因为一些旧案被御史弹劾。 至于京兆尹,那更是想也别想了,就在邹承倒霉、刘温被查的同时,李仕业当上了京兆尹,无人反对。 外面的风云变动,并未在宫中引起多大的波澜。 于内宫而言,也有两件要紧事。 第一件,太后的四十大寿要到了。 第二件,外出礼佛兼养病的皇后提前回宫了。
第十二章 中宫(上) “玄真,近来宫嫔们都在说,皇后是为了整饬内宫才回来的。”兰音儿道,“她们还说,你要倒霉了。” 我坐在镜前,用篦子整了整鬓发。而后,将头上的莲冠再摆正一下,理了了披在后面的长巾上的褶子。 今日,我挑了一身极素净的打扮,淡青色的道袍,膝下露出白绫长裙,确保站在嫔妃们之中不会抢了任何人的风头。 “皇后回宫,与我何干?”我问道。 “自是为了崔贤妃。”兰音儿道,“皇后刚出正月就礼佛去了,才转身,圣上就将崔昭仪封了贤妃,大约连过问一声也没有,中宫怎会不气?宫里都在说,崔贤妃受封是玄真撺掇的,皇后要出气,自不敢到圣上和太后面前去闹,却会来找玄真的麻烦。” 我不以为意,用簪子挑人一点漆盒里的脂膏,轻轻点在唇上。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皇后爱信什么信什么。”我说,“人正不怕影子歪,无凭无据的,她不能拿我如何。” 兰音儿还想说什么,我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头:“时辰不早,该去太后宫了。” 春风愈发暖和,宫里的人纷纷收起了厚衣裳,嫔妃们更是迫不期待地换上轻纱长裙,尽显身段婀娜。 不过今日,没有人敢争奇斗艳,全都穿得规规矩矩严严实实,就连最得宠的崔贤妃也收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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