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愈加觉得诧异。 这处大殿,说来与我和我的母亲关系不浅。 据我的乳母说,当年,这里原本是一处空地。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十分盼着生个女儿。于是她到菩萨面前许愿,说如果能得女儿,必定要为菩萨塑金身。 等到我出世,果然是个女儿。 母亲是个虔诚之人,于是为了还愿,选中了广寿寺里的这片空地,建起了观音堂。母亲对此很是上心,从最初的图纸到后来的建造,一应之事,她都亲自过问。 也是因得这般缘分,母亲离世之后,她的牌位也供奉在了此处。 “那位善人,可说了是什么缘由?”我问。 “这不曾说。” “可知他名姓?何方人氏,年纪如何?” “名姓不知道,是位男子,看着很是年轻。听口音,是京城人氏”住持道,“他来时,只说自己也是受人之托。那出资之人,身在外乡不便过来。本寺素日里也很有些不愿留名的施主,小僧见他守口如瓶,便也不敢再问。” 我微微颔首,心中的狐疑却不曾减轻半分。 这般举动,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专程为我母亲做的,或者说,是为我们家做的。而能有这般心意的人,只能是至亲至近。 我首先想到的是兄长。 可才有了念头,又觉得不可能。兄长还在辽东,他若是回来,没有理由瞒着我。并且,从住持所述来看,那人是花了巨资的。兄长一介罪人,哪里来的钱财呢? 秦叔也不可能。除了钱财,他做这样的事也着实没必要瞒着我。 那会是谁? 我琢磨着,继续前行。 这观音堂,许多年来只供奉着我母亲一人。现在也不例外。 我进门之后,只见案上只寄了我母亲一人的牌位,端正摆在正中。 “那位施主,也不曾要求寄上别人牌位?”我问住持。 “不曾。”住持望向殿上,忽而笑了笑,道,“小僧险些忘了,今日是卫夫人忌辰。每年逢得这一日,那位善人也会到这里来。” 说罢,他指了指案上:“娘子请看,这殿上的牌位,只有卫夫人一人。娘子才刚来,这些供奉之物,只会是那位善人留下的。” 我一惊,随即转头四处张望。殿外,空空如也。 “那位善人,平时来了这里之后,还会去何处?”我忙问道。 “哪里也不去,来拜了之后,他总是留下供品就走了。”住持道,“不过小僧记得,他每次出入,都是走西边的侧门。” 我不多言,随即快步走出殿外。 广寿寺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知道它的西边,确实有一道侧门。 出了观音堂之后,我一路往西去。没多久,就看到了那道门的影子。 树木掩映之间,一辆马车隐约可见。还有一个人影,正在上去。 我一片跑着,一边大喊道:“施主留步!” 可那人并不停顿,在我堪堪赶到门前的时候,那马车已经走起来,往大路上而去。 心跳如擂。 方才,我叫喊的时候,那人曾有一瞬侧过脸来。 我认人的本事一向不差,即便隔了好些年不见。 那是……吕均? 我定定地站着,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 —— 从广寿寺回来的时候,我有些魂不守舍。 在广寿寺里,我向主持盘问了许久,还找来了所有见过那人的僧人来询问。 从他们的描述之中,无论怎么看,都与我所知道的吕均毫无相差。 这说不定是你先入为主。 心里一个清醒的声音道,你觉得那人像吕均,于是别人怎么说,你都会往吕均身上靠。但凡年轻男子,身形相貌皆大差不差,你也不过匆匆一瞥,何以笃定那就是吕均。 再者,就算是吕均,又如何? 我烦躁地望向马车外。 路边的景色,与几年前并无太大变化。 思绪不由又回到了那时的广寿寺。 ——这书中,有栀子养护之法,你空闲之时可好好看一看。 那个少年蓦地出现在我面前,看着一脸吃惊的我,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只有我在大惊小怪。 如果那背后之人真是他,又如何? 问他为何这么做?然后因此感动,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放弃为上官家翻案么?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深吸口气,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 过去种种,如浮光掠影。无论是不是他,无论他为何要这么做,发生的就是发生的,一切再无回头。 再睁开眼时,方才的心潮已经如燃尽的灯芯,沉寂一片。
第八十九章 覆辙(上) 每年暮春之际,端午之前,京城里最热闹的日子就是花市开市。 兰音儿是喜欢去花市的,不过今年,她更感兴趣的是骊山行宫。 从广寿寺回来之后,我就乘着宫里派来的车马,带着兰音儿去往骊山行宫。 兰音儿颇是兴奋,纵然马车摇摇晃晃大半日,她也兴致不减。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骊山行宫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这处行宫,因得先帝并不常来,常年少了些修缮,并不似别的皇家园林那样富丽堂皇。去年还出过山林里的野兽跑出来伤人的事。 也正是这个原因,景璘用它行凶,很是合宜。出了什么事,只推说常年少了修缮,出事便是天意难违,合当倒霉。 景璘、太后和明玉已经在行宫中住下了,我去拜见他们的时候,只听宫门之处响起了入阵曲的吹打之声。 那是太上皇也到了。 太后望了外头一眼,而后,似没听到一般,只继续问我路上可顺利。 “骊山离京城本就遥远,道路又难行,难为你竟要赶过来。”她说,“若我不曾记错,今日,是你母亲忌辰。”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我答道:“禀太后,正是。” 太后颔首,露出怜惜之色,道:“琅琊王究竟是个孩子脾性,只想着玩耍,从不考虑许多。还是你识得大体,便是有难处,也从不抱怨。这宫中,若是人人都似你一般,便也太平了。” 这话里话外颇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 我谦逊地答了两句,不由地看向明玉。 明玉正轻轻往茶杯里吹着气,就跟我太后平日里说话的时候那样,总端着一张冷脸,就算无聊地看自己手指甲,也不会看我一眼。 “还能为了什么事。”私下里,明玉冷笑,“不过是她想让侄女入宫,被我挡下了。” 我讶然:“你不是从来不管这些?” “谁说我不管。”明玉道,“她那侄女你不是没见过,野心就写在脸上,平日见了我,连行礼都是不情不愿的。把她选进来,还不是初一十五恶心我?我又不是傻子,才不吃眼前的亏。” 我想了想,道:“你让她进来倒也无妨。” “怎讲?” “你可想一想,如果她进来了,宫里最不高兴的是谁?” 明玉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她眉梢一动。 “你是说,董淑妃。” 我颔首:“这宫里,最不肯让人的就是董淑妃。她那脾性,与太后这位侄女可是不遑多让。你只消礼佛去,便能让她们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 明玉看着我,片刻,笑了笑:“你可当真是不放过恶心董裕的任何机会。” 我说:“我是为了帮你。” “得了吧。”明玉顺手拿起一颗瓜子,“啪”一声嗑开,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会不知道么。再说了,我才不去礼佛。” “为何?” “太上皇还在京中。” 我本能地想翻个白眼,可还没翻起来,却没了兴致。我不说话,伸手向她的琉璃盘里,也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明玉看我一眼,道:“你有心事。” “是么。”我掰着瓜子壳,“何以见得?” “你有心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从来瞒不过我。”她说,“说吧,出了何事?” 我沉默片刻,道:“明玉,当年你跟景璘定亲时,曾跟我说,你为了萧家,什么都会做。” 明玉愣了一下。 “为何问起这个?” “突然想起来,便问了。”我说,“我记得你本来连成亲也不想,何况是跟那最讨厌的人成亲。可为了萧家,你仍然愿意做,不是么?” “你今日是来戳我痛处的么?”明玉有些不满,嗑两颗瓜子,叹口气,“不错。我从小就知道,我虽锦衣玉食,但不过是仰仗投了个好胎,一切富贵都是家族给的。家族不好,我也要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无覆巢之下仍存完卵之理。这个,你如今比我更是清楚。” 兄长被押走之前,看着我朝我说话的样子,似又在眼前。 “是啊。”好一会,我淡淡笑了笑。 “你我都是懂事的,可不像你那发小,总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本事。”明玉又恢复讥讽。 我没心情再说下去,道:“我去歇息了。” 明玉笑眯眯:“去吧,明日可要起早些,陪我看太上皇。” 我没理她。 景璘听我说明日要和景珑去花市,一脸匪夷所思。 “你不想和朕一起看着他怎么死的?”他说。 我说:“陛下没有把握么?” 景璘昂着头:“谁说的,朕什么都安排好了,绝无漏网之患。” 兄长远去的身影,似又在眼前浮起。 我说:“那又何必非要我看着。再说了,骊山行宫出事,消息传来,京中要有人生乱也不一定。琅琊王是左金吾卫大将军,管着京中警备,这等时候,他能坐镇京城,对陛下才是上好之事。” 景璘露出深思之色,手轻轻叩着案台。 “他能站在朕这边,自是善莫大焉。”他说,“你有把握让他为朕做事么?” “我答应过陛下的事,何曾食言?” 景璘似放下心来,却道:“阿黛,你果真喜欢琅琊王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并不像随口打趣。 我不打算骗他,道:“我一向拿他当弟弟,不过论亲疏,他总比那些我面也没有见过几回的人要好,不是么?” 景璘仍看着我。 “说的是。”他微笑。 —— 得了景璘的准许,一切便好办了。 第二日一早,我从箱子里翻出寻常女子穿的衣裳和首饰,换下身上的道姑装束。 坐在镜前打扮的时候,兰音儿看着我,道:“玄真穿这些衣裳好看。” 我看着镜子,将一朵宫花插在发髻上,道:“穿道装不好看么?” “也好看,只是太素净了些。”兰音儿道,“戴上花和首饰,添几分喜气,衬得玄真也明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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