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好奇地问:“玄真今日不穿道装去看田猎么?” “不穿。”我说,“今日那田猎我不去。” 兰音儿诧异不已。 看着她,我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今日注定要替我看到不好的事,或许还会成为阴影,让她一辈子挥之不去。 “兰音儿。”我说,“有一件事我还不曾告诉你。” “何事?” “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找到了,都在荆州。”我说,“秦叔已经派人带着赎金去接了,过些日子,就能回京来。” 兰音儿登时露出惊喜之色,一下站起来:“真的?” “真的。”兰音儿眼睛红红,一下拉着我的手,激动得结结巴巴;“我……娘子……我……” “你也不必谢我,”我平静道,“这是你我当初说好的。你弟弟妹妹到京之后,你也不必再为我做事。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带着他们过自在日子去。从前的事,你也须按约定那般,再也不提,知道么?” 兰音儿笑起来,泪珠子跟着笑容一起蹦了下来。 “知道……”她用力点头,一边笑一边擦眼泪,“知道……” 我拍拍她的手,望向外头。 早晨的天空有些沉。 这并不太像田猎该有的明媚日子。
第九十章 覆辙(中) 暮春之际,时晴时雨,暑热初现。 我穿上了绫罗制成的胡服,头戴羃离,骑着一匹青花马。 在景珑面前出现的时候,他看着我,愣了愣,明亮的目光中很有些惊艳之色。 我跟随他的目光打量打量自己,道:“很难看么?” “不难看。”景珑忙道,“孤许久不曾见姊姊穿道装之外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我笑了笑。我挺喜欢他这般老实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一点没有寻常贵胄子弟们的世故油滑。 “姊姊打算就这么和孤一道骑马回京城?”景珑问道,“此间离京城可有些远,就算纵马奔跑,也要半日。再说了,这天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要下雨,姊姊何不乘马车?” 我说:“你也乘马车么?” “我不爱乘马车。”景珑道,“再说了,孤是男子,平日里也糙惯了,没有那许多讲究。” “你不乘马车,我自也不乘马车。”我说,“你也知道那路途长得很,坐马车闷死了,我们一道骑马还能说说话。” 景珑俊气而年轻的脸上满是兴奋,笑眯眯:“如此甚好。” 我看他一眼:“我记得,殿下只比我小不到一岁?” “正是,孤比姊姊小九个月。” “如此,殿下日后就别再叫我姊姊了。”我说,“不满一岁算什么大?陛下比我大三个月,其他与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有不少差了一岁的,可我们从来不称兄弟姊妹。你叫我姊姊,倒是生分了。” 景珑一怔,挠挠头。 “那我该叫你什么?”他说,“叫阿黛么?” 我瞥着他,唇角弯了弯:“不好么?” 一抹赧色在他的颊上显现,他随即道:“好!” 我们说着话,各自上马,踏着沾满朝露的小径,往行宫外而去。 离开行宫大门之时,我隐隐听到有号角的声音传来。猎场那边,就要开始了。 此时,那里必定很是热闹,百官群臣聚集在猎场外头,会骑马射箭的,往往免不得要显露一手,或是只身入场,或是与别人组队;什么也不会的,则可以侯在场边,吃吃喝喝闲谈,等着看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景璘会射出第一箭。一头健壮的公鹿早已经准备好,无论如何,都会确保被景璘一箭射中。 然后,便是开始了众人争勇。 再然后…… 我望向前方,纵马向前方苍莽的原野奔驰,一次也不曾回头。 做道姑久了,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像这样骑过马。从前,我跟着兄长外出踏青的时候,可以驰骋大半日而一点不见累,现在,我跑了一个时辰,便已经觉得有些勉强。 景珑这样惯于在外奔波之人则大不一样。他只消走快些,就能把我甩在后面,看着那轻松的背影,我望尘莫及。 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慢下来等着我。而后,他也不跑了,陪着我信步游逛。 我说:“照你我这般走,怕是要黄昏才能到京城。” 嘴上这么说着,心思却不由又转到了身后已经看不见的骊山行宫。 黄昏的时候,那里当是尘埃落定。 景珑一脸无所谓,道:“黄昏便黄昏,你我说一说话也就到了。” 其实我也无所谓。因为金吾卫里,景璘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人。那里早已经安排好,约摸半路的时候,就会有人持密诏而来,让景珑回金吾卫里坐镇。至于让他心甘情愿站在景璘这边,就是我该做的了。 我并不着急说正事。 景珑说话总有一股开朗的劲头,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和他聊了一会,我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些思绪也暂时被淡忘了些,让自己得到些轻松。 “说到当年,我记得先帝在时,很是喜欢殿下。”我说,“他曾说过,殿下将来必是朝中肱股重臣。” 景珑笑了笑,道:“你还记得。” “我自是记得。”我说,“当年你离京时,圣上可有好一阵子闷闷不乐,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也不过是短短几年,你就回来了。” “孤当然要回来。”景珑道,“孤当年离开之前,曾经向圣上立誓,定要回京辅佐社稷。” “哦?”我有些诧异,“那是圣上还是七皇子,殿下怎向他立誓?” “七皇子说,他将来定要继位。”景珑道,“到时候,孤回来,他就会带着孤继续在京中每日吃喝游乐。” 我:“……” 这确实是景璘会说出来的话,一点上不得台面。 不过话到此处,时机也已然水到渠成。 正当我再要开口,只听景珑继续道:“且当年上皇离京之时,孤也向他保证过,此生必不安于一隅碌碌无为,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那三个字蓦地入耳,让我着实愣住。 “太上皇?”我的声音平静得中气不足,“殿下是说他做齐王的时候,还是他做了上皇的时候。” “做齐王的时候。”景珑道,“那时,他离京就国,孤去送了他。” 我看着景珑,道:“是么。那时,你向他保证了这话?” “孤那时很是舍不得他。”景珑道,“阿黛,不瞒你说,当年,齐王教过孤许多东西。” “齐王教过殿下什么?”我问。 “马毬,还有好些人生道理。” 我更是诧异。 当年景珑喜欢偷偷找齐王,我是知道的。但我以为那也不过是少年贪玩,看到马毬打的好的人就去凑趣。没想到还能学什么人生道理。 景珑继续道:“你也知晓,孤当年不爱读书,日日只贪玩混日子,只不过懂得先帝面前讨喜,便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可高枕无忧。跟齐王有了深交之后,孤才明白,眼前的荣华富贵皆是虚幻,唯有自己挣来的,才是最可靠的。” 我的唇角弯了弯,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笑容着实假得很。 “齐王性情清冷。”我淡淡道,“殿下与他来往,只怕要受些委屈。” “倒也不会。他不过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看着清冷罢了,待孤却是随和的。孤找他说话,他从无不搭理的时候。”说罢,他露出些神秘之色,“孤还知道,他那时喜欢过一个女子。”
第九十一章 覆辙(下) 我的目光定住。 少顷,我说:“哦?是谁?” “是谁孤不知晓。”景珑道,“只知那时候,齐王每日都高兴得很,孤竟时常能见到他笑。” 我说:“他笑了,便是喜欢上了人?” “不止这个。”景珑道,“有一回,孤到王府里找他,府里的人说他去了宗正寺。孤那时只想与他打马毬,便又去了宗正寺找他,就在宗正寺少卿的门外,正好听到他在向少卿询问亲王婚娶之事。” 心头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是么。”我说,“他亲口问的?” “正是。孤到了那里之时,恰好听他问,若他自己有了合意之人,如何婚娶。少卿说,须得先得了圣上恩准,而后三媒六聘,如惯常之制。孤那时唯恐被人见到听壁脚,不敢逗留太久,只听了这么一点就走开了。” 我沉默片刻,道:“这是何时的事,殿下还记得么?” 景珑想了想:“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年,孤记得,天还冷,当是正月之时。”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梅树下的身影。 可与那身影同样深刻的,还有他亲口所说的话语。 ——我势单力薄,若能与上官家联姻,那么于我而言,便可得到莫大的靠山。 心头隐隐发疼,就像一块旧疤被生生揭开。 “殿下记得真清楚。”我极力忽略掉那痛苦,勉强保持平静。 “孤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后来他出了变故。”景珑道,“当年他老师杜行楷的事,你或许听说过。他到先帝面前为杜行楷说话,先帝很是恼怒,将他斥责了一顿。孤得知消息之后,很是着急,赶到齐王府去找他。可他一直闭门不见,后来有一日,我终于见到他了。你知道,他那时是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 “孤第一次见他饮酒,也第一次见到他醉酒的模样。”景珑道,“他躺在榻上,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 “是为了杜先生?”我说。 “不是。”景珑道,“孤走到他跟前,他将孤错认成了杜行楷,一把扯住孤的衣角,说什么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你满意了么云云。他那时眼睛泛红,目中全是杀气,孤吓得一动不敢动。还是他身边的侍从跑进来,将他的手掰开,孤这才得以脱身。” 我看着他,直到他问:“怎不走了?” 回神,这才发现,我的手用力绞着缰绳,实在拽得太紧,马停住了步子。 我忙将缰绳松开,手心和手背上,赫然留下了红印。 心砰砰跳着,莫名的烦躁。 ——杜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昨夜,他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奉圣上之命秘密审理杜先生的,最后将他逼死的,正是你父亲。 “殿下……”我的喉咙似卡着什么,有些哑,清了清嗓子,问道,“殿下怎知他将殿下错认成了杜先生?” “他抓住孤的衣角之时,连唤了几次,都是杜先生的名字。” 我说:“他说的那个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人,是谁?” “孤不知晓,他那时酒醉太过,许多话听不清。”景珑说着,好奇地看着我,“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我说。 纵然心里一直在极力告诫自己,不可去想那有的没的,可按下葫芦浮起瓢,当年的许多事,仍在心头接连不断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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