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只觉这是无耻污蔑。 论挑食,谁比得上他,连豆芽和荠菜都不肯吃。 正要反驳,忽然,我听到阿善的声音:“许郎在么?” 太上皇应了一声,随即走了出去。 只见阿善手里提着两只鸡,笑嘻嘻的。 “先生前阵子治好了一个病人,他们家方才送鸡过来致谢。”他说,“先生让我找人把鸡料理了,我想着,那须得出钱,多少浪费了些。又想着许郎是个在行伍里待过的,兴许懂得如何料理,特来问问。” 我向来爱吃鸡肉,方才看到这两只鸡的时候,我不由眼前一亮,觉得肚子里更饿了。而现在,我听着他的意思,竟是太上皇来杀鸡,不由哂然。 他虽拿着一把剑不离身,征战过也不假,但那是杀人不是杀鸡。 我看着那两只犹自在他手里挣扎的鸡,想也不想,随即道:“只怕不可。许郎就剩一只手能动,此事……” “此事交与我便是。”太上皇忽而打断,“可有刀具?” 阿善眼睛一亮,笑得更高兴:“有有有!”说罢,连忙放下鸡,跑到庖厨里找来刀具,交给他。 待得阿善离开之后,我狐疑地盯着太上皇。 “你会杀鸡?”我问。 “不会。”他将那刀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目光与刀刃相映,诡异的和谐,“不过总不会比杀人还难。” 我无言以对。 “不过我只有一只手,你须帮我。”他说。 我看向那两只鸡,它们也看着我。 “你不想吃了?” 见我犹豫,他问道。 喉咙咽了一下,我狠了很心,道:“怎么帮?”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城(上) 毕竟是斯文人,我懂得君子远庖厨的道理。吃肉和看肉是怎么做出来的,是两回事。 就算是当年在终南山里避祸,须得去山里寻些野味充饥,那杀生之事,也都是随行的太监宫人们去做。我虽然也见过他们如何宰杀活物,但并不须亲自动手。 我在庖厨里烧水,朝窗外望去,只见他在井边磨着刀。那声音一下一下,地上的两只鸡一直在咕咕叫,试图扑腾开。 没多久,太上皇喊我出去。 “水好了么?”他问。 “还在烧。”我说。 他颔首:“先把鸡杀了,你拿一只过来。” 我看了看那两只鸡,随手拿起一直。它显然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不住挣扎,我忙抓住它的翅膀。 “而后呢?”我问。 “按在地上。”他说,“而后将颈上的毛清理一片出来,让我下刀。” 我愣了愣,看向那鸡。 犹豫片刻,我将鸡放在地上,依言要给它拔毛,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上官黛,不是说好了要杀伐果断么。就这样还想砍董裕的人头,你可真没用。心里骂了好一会,又念了一会无量寿福,我抬起头来。 “还有别的杀鸡之法么?”我可怜巴巴地问道。 他看着我,神色无奈,四下里望了望,少顷,道:“你在此处等着。” 说罢,他放下刀,往前堂走去。 没多久,他领着阿成回来。 “阿成杀过鸡,可帮我。”他对我说,“只是李郎中身边须得有人打下手,你来替他,如何?” 这自是大好,我松一口气,即刻答应。 给李郎中打下手倒也不麻烦,无非是按照他的吩咐,找东西递东西,到药柜去找阿善取药。跟杀鸡比起来,这着实是个美差。 可我仍旧心猿意马,时常趁着拿东西的机会,跑到堂后去望一眼。 院子里,那二人忙忙碌碌,似乎颇有干劲。 他真会杀鸡?我心里仍旧狐疑。 一个多时辰之后,我再回去张望,忽而闻到了一阵阵的香味。 “娘子!”阿成笑眯眯地朝我招手,“快来看,郎君快要把鸡烧好了。” 我讶然,走过去。 只见院子里,多了一堆土块,垒起来像砖窑一样。那香味,正是从里头冒出来的。 太上皇用一根木棍将土块拨开,里面露出用泥壳包起来的鸡。 阿成显然馋得很,喜滋滋地想上前取出来,却发现热气仍重,忙又跳开。 没多久,香味把李郎中和阿善也勾来了。 “郎君竟会做这个?”李郎中讶道。 “行伍中同袍教的。”太上皇答道,“做过几次。” 李郎中抚须笑道:“老夫猜着也是,这等野炊之法,行伍之人最为精通。” 没多久,那只鸡终于被取了出来,敲开泥壳,剥开里头的荷叶,露出焦黄的鸡皮,望之教人垂涎。 阿善和阿成似过节一样,忙去取了碗筷,将鸡肉分了,吃得不亦乐乎。 我也觉得好吃,跟着大快朵颐起来。片刻之后,却发现太上皇仍在吃粥,一点没有动。 “你怎不吃?”我问。 “不饿。”他低头吃着粥,淡淡道。 我放下碗,取了一根鸡腿,递给他:“吃这个。” 他却一脸嫌恶地避开:“你自己吃。” 我觉得不对,问:“你怎么了?”说着,放下鸡腿,擦了擦手,去摸他的额头。 “我无事。”他撇开头,神色清冷,“不过是吃不下。” “为何吃不下?”我讶道。 他沉默片刻,又喝一口粥,似要将什么压下去,而后,低低道:“那些内脏,都是我掏的。” 我愣了愣,不由哂然。 这只鸡,除了太上皇之外,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无论众人怎么劝,他都不吃。 李郎中虽然一脸遗憾,但还是与两个药童把剩下的鸡吃得精光,而后,将另一只放到笼子里养起来。 一切收拾完之后,已是天色擦黑。 李郎中看着太上皇,道:“郎君今日莫再劳累,冲洗冲洗,换一身衣服,歇息去吧。稍后,老夫为你换药。” 太上皇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阿成如今已然成了他的拥趸,随即自告奋勇,要帮他换衣裳。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我竟有些遗憾。 回过头来,却见李郎中看着我,意味深长。 “有一事,老夫不明,还请娘子据实相告。”他说。 “何事?”我问。 “许郎说他从军之时是个寻常小卒,连伍长也不曾当上。”他说,“可老夫看来,他无论谈吐举止或眼界见识,都比老夫那两个儿子出息多了。他们二人都能早早当上伍长,许郎怎会埋没?” 我愣了愣,干笑一声。 这确实是个问题。 那妖孽,能迷惑人的从来不仅仅是那张脸。 “行伍中的事,他甚少与我谈及。”我只好说,“只知他当年在行伍之中时,着实性情执拗,得罪了好些人,故而……” 他笑了笑,道:“娘子莫着急,老夫也是随口问问。方才,老夫见许郎竟会因为杀鸡而倒了胃口,便想起从前在军府里的事。将官乃至主帅常常出身优渥,外出行军之时,也常有兴趣与部下一道烹制食物,不过他们从不会自己宰杀活物。” 太上皇说得不错,这李郎中确实有些眼力。 我只得装作啼笑皆非的模样,叹口气:“若是那样可好了,他能挣个将官回来,我家中又怎会不许我和他的婚事?先生可切莫再取笑了。” 李郎中仍笑,摆摆手:“都是些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娘子莫往心里去。” “先生客气了。”我忙道。 他颔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一事。”他说,“今日,有官府的人来问,近来可有受了箭伤的人来求医。若有,须得速速上报。” 我心头一震。 “哦?”我装作懵懂,露出讶色,“他们可说了为何要找此人?” “也不曾细说。”李郎中道,“只说此人极其紧要,上面到处在找。除此之外,还描述了一番样貌,说二十多岁上下,身形高大。老夫想了想,岂非就是许郎?”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城(下) 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话到此处,我知道,再绕弯子就是心虚了。 “不知那些人是何时来的?”我问。 “就在黄昏,城门关了之后。” 心沉下。 “如此说来,那些人找上门了。”我看着李郎中,轻声道,“想必先生说不曾见到,将他们打发了。” 李郎中露出讶色,笑了一声。 “娘子如此镇定,难道不怕老夫其实早已经告发?” “他如今受了伤,在这医馆之中无异笼中之鸟,他们若知道了,可径直抓人而不必有任何忌惮。”我说,“且先生要做的,定然是稳住我们,大可不必提起此事来。” 李郎中颔首,道:“老夫自忖看人还算准。这两日观察,许郎和娘子虽处处透着不一般,却绝非作恶行凶之人。你们做了什么,老夫无意打探,而那告密之事,老夫也是断然不会做的。据老夫所见,上门来的小吏是官府里缉盗的,上门告知之时,与往常拘捕盗贼一般,说一声也就走了,并不曾大张旗鼓。想来,本地官府也是接了别处的令,公事公办,并不十分上心。不过老夫也有言在前,这医馆并非封闭之所,人来人往,有人看到你二人在所难免。只怕真有那般凑巧之事,让人发现了你们,报了出去,可就不好了。” 我心中明了,随即道:“多谢先生。当下城门关了,我们也出不去。还请先生容我二人再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城门开了,自当离开。” 李郎中道:“娘子既然有数,老夫也就放心了。” 我不多言,回到房里,随即将此事告诉了太上皇。 他刚刚冲洗了一番,更了衣,正用巾子擦着湿润的发根。 听得这话,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说,是官府里缉盗的府吏?” 我点点头,道:“此地官府,不知是听命何处?” “照理,该是听命洛阳。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人也拿不准。” 我犹豫片刻,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 “你担心,他们是跟刺客一伙的?”我问。 “不无可能。”他说。 我不语。 那天夜里,刺客门既然并不忌惮连我一起杀掉,那么现在要是找上门来,我也不能幸免。 此地离京城已经有好些天的路程,就算那些是景璘的人,景璘也远在京城,不可能在这里耳提面命。最冤枉的情形,大约就是他对谁在太上皇身边一无所知,然后在京城里得知了我的死讯,发现我这发小竟成了陪葬。 那我可真是九泉之下也不能闭眼。 “李郎中先前让我去换药。”太上皇沉吟片刻,道,“我去与他谈谈。” 说罢,他走出门去。 这次谈话,并没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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