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莫提元太子还是当真好心,不会水都特意来帮她。 想起箫予衡来,苏淼淼又是满心的不舒服,连忙摇摇头扔到一边。 她一头乌发浓密,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湿,好在未嫁的姑娘家,可以不挽髻,吉利手下灵巧,只在她左右两鬓各自挑起一缕来编在一处,大半都在肩后披着,只在发尾出用丝带松松系了燕尾。 苏淼淼坐在镜前等着,也觉麻烦:“姐姐教我一个能把头发都在头顶系起来的发式,要结实不松的,我下次随身带着系带和包头巾,寻常进水里不往下沉,就不湿头发了。” 一旁吉祥吸一口气:“还有下次?” 苏淼淼察觉自个失言,立时闭口,招呼外头的小椿小桃,顶着道谢的名头,匆匆逃出了如意楼。 还没行到待客的小花厅,只在后院回廊上,就远远的看见了母亲带着元太子往后院来:“不成,来了几次都自个走了,今日说什么也要留下陪姑姑用一回膳!” 回廊道窄,苏淼淼见状,便也在干脆原地停下等着。 元太子身形清隽,行动间不紧不慢,不惹尘埃—— 只是脚下伴着很有节奏的哒哒声响。 苏淼淼目光向下,看到声响的来源后,神色便也不禁一顿。 元太子青衣道袍,头戴束冠,一身都是整整齐齐,但大约是父亲的鞋袜尺寸并不合适。 端肃禁欲的道袍之下,他赤足趿着一双光滑的木屐。 “表兄,九州苑里狼狈,还没有好好谢过表兄援手。” 苏淼淼口中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谢,目光又没忍住朝下瞧了一眼。 木屐闲散,她夏日燕居也会在屋子穿,元太子道士装扮,湿了鞋袜趿木屐,更是十分寻常。 苏淼淼只是没料到,元太子一个男人家,一双脚却生的这样秀气,甲缘光滑,莹白的脚面上青筋分明,在乌色木屐的映衬下,干净的像是汉白玉石。 “不过正巧遇见,传一句话罢了,算不得什么。” 赵怀芥微微颔首,神情疏凉,清冷孤傲。 但在苏淼淼目光下,却看见赵怀芥足指用力,带着木屐默默朝后挪了挪。 苏淼淼眉梢一挑,下意识抬头,便正好撞进了元太子幽深的双眸。 他平日总是里仙人一般,缥缈出尘,叫人不敢冒犯不敬。 说起来,苏淼淼也与赵怀芥也已见过好几次了,却还是第一次这样,与他对视 虽然有些不敬,但此刻苏淼淼心下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元太子竟还生了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这般低眉抬眸的一瞧人,本来端正清冷的面容,便无端显出了几分风流多情出来。 两人就这般定定对视了几息功夫,却还是元太子率先移开目光,喉结滚动着,低低出声:“姑母先请。” 长公主性子豪爽,并没有察觉两个小辈转瞬即逝的微妙氛围,只当是侄儿谦让,客气几句,便也应了一声,当前而行。 剩下赵怀芥落后一步,也只等着苏淼淼动了步子,才略微让出半个身子缓缓跟上。 这么一来,她就总不好再背身扭头,去看旁人的脚了。 苏淼淼这么想着,一时间总觉好像有哪处不对。 元太子折腾一圈就是为了这个?不至于吧! 一个大男人家,还怕羞吗?真是奇奇怪怪……
第25章 “唉, 打开年起就不对劲,一时被吓,一时又梦魇, 诸事不顺,总是做些糊涂事来,我都疑心是家里冲撞了什么, 你也瞧见了,上次请了青松道长, 就是为这个, 只怕还没祛利索。” 最终宴请赵怀芥的地方,还是定在了上次赵怀芥给苏淼淼算卦的流水亭。 亭子原本就是前朝工匠的手艺, 在亭顶设了机关, 能引水浇灌下来, 临池的三面都有水珠垂落,如瀑布一般滴出了一道天然的凉帘, 若是夏日,坐在这水暮里, 听着水声, 赏着莲花, 再清爽不过。 如今虽然还是春日,好在正是正午最暖喝的时候, 更要紧的,还是为了应这三月三的节气,见见水,便算是补上了这个上巳。 原本就是因苏淼淼跳桃花池才惹来的事, 席间长公主也难免又提起了她近些日子的不对。 赵怀芥闻言低眸仔细看了一眼苏淼淼,又在苏淼淼回看他时, 立即移开目光,淡淡回道:“倒不像有碍,只怕是有心事。” 长公主一点不在意的摇头嗤笑:“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心事?” 苏淼淼面上不反驳,只敢扭过头偷偷撇嘴挤眉。 谁说她没心事?她的心事可大了去了! 这满府里的人,只怕从上到下,都没人比她操的心事更大更多、哦,不,也不对—— 眼前还有个“反派”呢,元太子还操着夺天下的心,那的确是要比她大些…… 这么想着,苏淼淼不禁又看向了对面的赵怀芥。 她其实直到现在,都对仙风道骨的元太子,实则是想要夺位的反派这事有些无法相信。 实在是真的一点也不像,不光表现不像,连心声也是。 就连箫予衡第一日都想过【为了公主府】【最合适】的话,此刻想来,这不就是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合适他揽权位,入主东宫吗? 可赵怀芥不单表面缥缈出尘,在府中亲自洒扫,心境也是格外空明,当真是一句与朝政大位相干的心思都没想过。 若不然,她这么多次,也能偷偷窥探他几句心里的打算,看看他这个先帝的太子有什么底牌,到底行不行,与箫予衡到底差在了哪儿…… [为何还在看我?木屐也换过了……] 也是凑巧,苏淼淼才刚这样想着,对面元太子便也忽的起了心念。 不过好像只是因为她盯着人家看的太久了,而且元太子现在还想着木屐的事? 方才府里的下人回来,特意去国师府里为他取来了合适的云袜玄鞋,元太子也借着更衣特意换过才来入了席。 想到路上元太子特意把她让在前头,苏淼淼又有些好笑,好容易忍下了心里的促狭念头,低头假装吃了一口四色糕。 她这些年为了箫予衡,自己楼中从不备这些点心,但府里大厨房不知道,听闻有二姑娘在,特意在席上添了一盘,被吉祥姐姐正正摆在了她的手边。 还是她从前的口味,用颜色区分,三块甜口配着一块咸味的,都是一寸大小,小巧玲珑,正好一口一个。 原本只是为了遮掩,刻意吃下的糕点,但糕点入口,醇厚鲜香,甜而不腻,化在满口的浓郁奶香,瞬间便将苏淼淼换回了年幼时,只为了最简单的东西,便足够满意的纯粹欢喜中。 口中的味道最淡的点心咽下,就立马要按着颜色往下,第二第三只越来越甜,等到觉着甜味开始过的泛腻时,便正好吃下最后一颗深色点心,这就是咸味的,吃在口中,是另一种不一样的鲜咸一丝丝的泛出来,满口都是一新,格外的爽口。 一套的四色点心吃罢,苏淼淼眼眸都忍不住亮了,满意又悔恨—— 她这么年来当真是被迷了心,为了一个箫予衡,竟然舍弃了这么多,竟心甘情愿,还从没觉着可惜过! 苏淼淼抿着嘴角,气恼后,也觉着吃的太急,口中有些渴了。 她举着帕子将口中点心细细咽下,还未身后,面前赵怀芥为自己添了半杯温茶后,便已无意一般,将白瓷的茶壶放到了她的面前。 也是因着亭内不大,侍女们都守在廊上等着,若不然也不必麻烦客人亲自动手。 这应当……是凑巧吧?苏淼淼动作一顿,低头也为自己倒下一盏清茶。 长公主并未察觉,还在叹息:“怀芥你这么说,姑母就放心了,也是,我这心里还一直记着你六七岁出京的模样,孩子长得太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个样子。” 赵怀芥安静听着,口中未言,但听到最后时,眸光扫过苏淼淼,心声却平静道:[是从桃花池中出来变的,只是不知为何,的确奇怪……] 即便是犹疑困惑,元太子的心声也仍是清清冽冽的,不紧不慢,仿佛只是提起了一桩寻常小事。 但苏淼淼听着却是眉心一跳—— 他竟然能看出自己从桃花池出来以后变了? 苏淼淼不自觉的团了手心,偏偏元太子的心声只这一句,便又没了后续。 苏淼淼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便只借着母亲的话小心打探:“哪里变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表兄瞧我有哪里不一样吗?” “自然有。” 赵怀芥淡淡扫她一眼,眸光清凛,仿佛能看破一切迷障:“清水浊尘,脱胎换骨。” 苏淼淼心下更是一紧—— 可不就是在清水里,将故事蒙在她心里的不对劲都洗了去吗!这未免也说的太准! 身旁长公主朗盛一笑:“照你这么说,这倒是好事?” 赵怀芥认真点头:“是好事。” 长公主亲自为他添一盏酒:“说的也对,若不是淼淼闹这一场,怀芥你还未必舍得上门来。” 赵怀芥:[也罢,看过她不会自戕,也该走了。] 听见这心声的苏淼淼忽的抬头—— 原来元太子是因为觉着她想跳水自尽,不放心她,才会上门来应谢的吗? 他竟这样热心! 在苏淼淼诧异时,赵怀芥也果真开口告了别:“今日去九州苑也是与宫中辞行,此次进京,只是为了母亲身后事,耽搁日久,侄儿也该回山去。” 长公主吃了一惊:“怎的这样快!何时动身?” 赵怀芥:“打算后日。” 长公主闻言又是一番挽留,先说山中清苦,不如就留在京中,又说赵皇后便是葬在蓬莱宫,灵位也总要请进皇陵,总不能叫先帝在地下独守,便是要走,也要等此事安置云云。 苏淼淼在一旁听着,原本也想跟着劝几句,耳边却又猛不防的响起了熟悉的怪异天音—— 【祈安院内的玉兰开的正好,霓裳片片,点破银花,苏卿卿却无心赏花,日光从层层的树冠洒下,她遥望着碎金点点,心事重重。】 【凉风骤起,竹影自身后出现,为苏卿卿披上一件外衫。】 【多宝槅外,梅花数着匣中银钱,心生不舍:“当真全要送去吗?这可是姑娘这么多年才攒下例银,都在这儿了。”】 从前天音都只是角色出场时,谶言一般的预示结局,这次竟是姐姐主仆之间的情形对话? 这般历历分明,倒当真像是在听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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