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这样弱不胜衣的苏淼淼,箫予衡也有着十二分的耐心,就这般一动不动的端着瓷碗,等着她一点点动作起身。 直到苏淼淼滴粉搓酥般的柔软指尖终于抓住了薄胎白瓷,下一瞬—— 猛然用力,将药碗干脆利落的摔在了箫予衡面上! “你当我会信?” “元太子出身手段比你强一百倍!你废了他也不会废!” 虽然没有缘由,但比起面前箫予衡的一面之词,苏淼淼却更相信赵怀芥,相信他堂堂太子,不会这样轻易被箫予衡诬陷被废,也相信家里总有人会察觉不对,将她从这地方救出去。 她方才这一下摔得极准,一碗褐色的药汁一点没浪费,一滴不剩的顺着箫予衡的脖颈流进了衣襟。 原本锦衣华服的谦谦君子,瞬间被浑身的药汁污得变得狼狈不堪。 但苏淼淼却犹不解气。 她的胸膛剧烈的喘息着,身上一阵阵的虚弱,却还是咬牙撑出了最后的力气,扬眉怒斥:“要听你的才能与阿娘团聚,好厚的脸!” 她们母女原本就是好好的,从小到大从未分别过一日,分明是箫予衡这恶人将她虏来,令他们母女分离,叫母亲难过痛心! 如今这一番大言不惭,却是要她乖巧听话,还要感激他给自己留了一丝指望不成? 她苏淼淼才没有这样蠢! “我呸!”
第53章 “大悲伤身, 长公主这是心病,只能好好劝着自个想开,药石都无大用……” 长公主府, 如意楼外,葛老摇着头,苍老的面上也满是叹息。 廊下的苏驸马神色憔悴, 拱手答应。 送别了特意请来的太医葛老后,他低头转身, 原是要回去看望病中的妻子, 只是行至楼下,看到院内一株葱郁的石榴树时, 却又有些怔愣的立在了原处。 这石榴是苏淼淼五岁时所种。 苏淼淼仿了母亲, 生来便很是康健, 自幼极少生病,偶尔病一次便会显格外厉害。 五岁时苏淼淼得了一场咳疾, 来势汹汹,连着半月都是蔫蔫的, 膳食不吃, 地也不下, 整日都只是缠在长公主怀里,时不时咳嗽哭啼, 格外叫人操心。 公主第一次见女儿这般模样,急的日夜不休的守着,太医神婆来来回回找了个遍,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只是一时都不见大好。 最后有一个行走内宅的神婆出了个法子,偏说是有东西冲撞, 又说榴花瘟剪五毒,最好移一株五年往上的石榴树栽到姑娘院子里,等树活了,姑娘便也好了。 当时也是春日,公主听闻,忙不迭派府中长史亲自去城外选了一株最是繁茂的石榴,不过几日功夫,便按着婆子用红绳圈出的“宝地”移了进来。 待到石榴泛生,新绽出了嫩叶,淼淼便果真恢复了一些精神。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为那献计的婆子赏了百两谢银,对这石榴也越发精心,单单为这一株树独买了个花匠,冬包草、春施肥,每逢开花还要特意系彩绸,谢花神,这才有了眼前丈高的葱郁。 子不语乱力乱神,多年前的事,苏驸马口中虽然未曾多言,心下却是不以为意。 叶老葛老都依次瞧过,汤药也吃了多半月,也在一点点好转,只是没那么快。 算一算,便是没有这婆子,淼淼的病原本也该好了,又与这树有什么相干? 不过是三姑六婆之流巧舌如簧,算计公主初为人母,本该教训,却反而得了银钱,愈发得了意。 当日的驸马还觉愠怒,但此刻回想起来,却丝毫不记得婆子可憎,公主固执。 他能记得的,只剩下幼女抱着妻子脖颈,小声哼泣着不许他靠近的可怜模样,病愈后围着石榴蹦跳奔跑,捡起地上的石榴花想要塞进口中,被发现之后又不好意思的天真笑声。 如今已是四月,眼前石榴树郁郁葱葱,枝上冒出稚嫩的花芽,叶间孕出娇嫩的花蕊,娇红嫩艳,鲜活的喜人。 旭日初升,花苞初绽,淼淼分明还是该是如石榴一般萌芽初绽之时,怎的转瞬之间…… 分明幼女丧生火场已是一月之前的事,苏驸马却仿佛直到现在才真正回神。 胸口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口翻腾,苏明德低头躬身,在廊上平整的青石上,竟生生的踉跄的一下,弯腰扶着木栏,才勉强站直了身。 “父亲!” 身后传来轻柔的关怀声,是身着素衣的苏卿卿上前来,扶住了他的臂膀。 苏驸马面上露出一丝恍惚,停顿许久,才终于认出了长女一般,低低开口,道了一句无妨。 苏卿卿小心的看着父亲,目光忍不住落在他扶着木栏的手心。 攥着木栏的手指太过用力,松木坚硬,将指缘都生生折去一半,他却并未觉出疼。 察觉到长女担忧的目光,苏驸缓缓收了手:“你怎么来了?” 苏卿卿神色小心:“母亲可还好?” 苏驸马哑声开口:“还起不得身,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你也莫去打扰。” 苏卿卿低头答应。 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她似乎又些迟疑,不过片刻之后,却还是坚持开了口:“父亲,淼淼故……快一月,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有查明缘故?” 蓬莱宫起火,淼淼出事都透着说不出的突兀蹊跷,不单长公主府中动荡,消息传出去后,连陛下都亲自派人过问。 灰烬之中分辨出的前朝奏折,和先皇后与朝中官员的往来书信,便是宫中派来的查讯好手在灰烬之后一点点拼凑出的证据。 也是因着这个,的确有风传说,是元太子心存大逆之年,被淼淼意外撞破,才被杀人灭口。 如今元太子也被一旨圣谕召进京中,表面为了明烈皇后入陵祭祀,但谁都知道,与这桩事也脱不了干系。 苏驸马缓缓摇头:“除了灰烬中的字迹书信,并无进展。” 苏卿卿上前一步:“那这些日子,您可知道六皇子在干什么?” “六皇子?” 苏驸马疑惑皱眉,想了片刻,方才开口:“多在宫中,大半也难过不已,也来过公主府几次,只你母亲并不愿见他,我还听闻,他千金求了一副金丝楠材,想来便是为你妹妹……” 说到这儿,苏驸马喉间仿佛堵着什么东西,再说不下去一个。 他顿了顿,方才侧过身,继续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淼淼咬着下唇:“在蓬莱宫时,淼淼曾与我讲了她看过的一个话本。” 苏驸马忍不住皱眉,只是知道长女的性子,不会在这种时候,特意过来与他闲聊琐碎小事,便还是耐着性子,听着苏卿卿讲起了故事。 “妹妹讲罢了,却叫我小心箫予衡,叫我不要被箫予衡骗了去。” “我那时觉着奇怪,便问妹妹,好好说着话本子,你这话怎的像是这本子的恶事,都是六皇子所为一般?” “妹妹便说,箫予衡未必干不出这事,又叮嘱我,一定记着她今日的话,往后不论箫予衡说什么,都一个字也不要信。” 随着苏卿卿一句句的话语,苏驸马恍惚的面色便也渐渐凝重:“你妹妹还说过什么?” 苏卿卿想一想,补了一些细节琐碎,最后又忍不住道:“母亲第一日见到尸身时,便说过那不是妹妹,不是她的骨肉。” “旁人都说母亲是悲恸过甚,都糊涂了,我知道这话荒诞,但是妹妹出事后这些日子,我总觉着心里慌慌的,感觉有哪处不对,又忍不住想先前妹妹说过的这些话。” 说到最后时,苏卿卿眼中也泛着泪光,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母亲病倒,这些话,我也不敢贸然与母亲说,只怕会叫她空欢喜一场,可是,父亲,你信我,我总觉得,若是试试,万一呢……若是妹妹还活着,当真是被箫……” “我知道。” “卿卿,你做的不错。” 苏驸马安抚的拍着长女的手心,几句话叫长女平静,又问过再没有旁的遗漏,一时便面带沉吟。 苏卿卿:“父亲,若是真的,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苏明德于鹿鸣宴上被公主一见看重,尚公主,授翰林,一步登天。 不知情的外人眼中,难免便会觉苏明德只是运气好生了一张俊俏脸罢了,自个没有多少本事,只仗着长公主在清贵的翰林院中混日子,陛下也只是因为姻亲的身份,才亲信重用。 但若是当真知情的,便知驸马极擅观人,陛下都曾赞过他有识人之明,甚至朝中任命,都常会在私下里问过这位姐夫。 苏驸马原本就不觉元太子会对幼女下手,此刻听了长女的话,便更是偏向了另一个可能。 若是箫予衡…… “不要担心。” 苏驸马回神,沉声开了口:“我先进宫,再见一面元太子。” 多年来总是一副儒雅斯文,在公主面前仿佛一点没脾气没有的驸马,第一次露出叫人凛然的锋芒。 看着父亲的背影大步流星消失在拐角,原本无措的苏卿卿,也不自觉的安心了几分。 一阵微风拂过,苏卿卿抬头看向面前的石榴花苞—— 淼淼若当真活着,现在会在何处?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 与此同时,宅院深深的内院寝间。 被困之后,苏淼淼第二次看到了箫予衡。 箫予衡进门时,苏淼淼正靠着长榻,面无表情的对着案上冷冰冰的膳食,一动不动。 送膳的是几个身着青衣的侍从,年纪都不算小,有男有女,男的守门,女的每日两次,送膳收拾,剩下的时候,便是坐在门口不起眼处,影子似的看着她。 但不论男女,却都像是哑巴聋子,进门之后,除了低着头默默干活,便不会对她多说一个字,甚至她若是不动,他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若不是苏淼淼前些日子能够起身之后,试图冲出去时,被这些人拦过,知道身上也是热的,她甚至要以为这些全是木头做的偶人。 “淼淼,许久不见了。” 也是因着这缘故,面前箫予衡看着她,出口的温润招呼,竟便是她多日来,第一次得到的关注与言语。 的确算是许久了,因为箫予衡自从她刚刚清醒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来。 多少日呢? 十几……不,有二十日了。 苏淼淼疑惑的皱皱眉头。 每天的起居都过的太过一样,被困在这不大的寝间,除了刚开始几日试图逃跑,被拦下几次之后,她便几乎每日都只是带带坐在拔步床里,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从东至西,再一点点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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