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敛看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不必了。” “我同沅娘还有话说,表兄还是先行一步得好。” 这话说得,像是他站在这碍着他们什么了。沈君诚原本是对谢敛十分敬仰钦佩的,此时却觉得这人不大礼貌。 不过也是,能盯着天下人的压力推行新政。 说他是什么彬彬有礼的君子,也实在不太可能。 沈君诚有些不快地走了。 赵氏瞧着眼前的谢敛,不觉微微皱眉。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便要离去,任由两人说话。 谁料谢敛侧过身,对赵氏道:“谢某今日前来,是想将沅娘带回去。” 赵氏咋舌,问道:“这……这是为什么?” 都和离了,哪还有将人带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如今两家立场对立,若是再沾上半点关系,谁知道外头又骂成什么样子? 谢敛倒是债多不愁,被骂习惯了。 可她们家孤儿寡母的,闵郎将来还要读书入仕,是最承受不住的。 “沅娘是我的女儿,你将她带走是什么道理?”饶是赵氏脾气好,也不由皱起眉毛,“含之,你莫要胡说。” 谢敛垂眼看了赵氏一眼。 “不止沅娘,母亲和闵郎也一并与我回去。” “这……” 谢敛姿态守礼,对着赵氏行了一礼。随即对外头垂首而立的侍从一颔首,侍从们鱼贯而入,纷纷对着赵氏行礼。 “是让他们帮忙收拾,还是母亲……” “我去,我去看着!” 赵氏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后院便只剩下宋矜和谢敛。宋矜收起手中画笔,站起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谢敛。 “谢先生……”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敛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肩头,平静内敛。他隐晦地收回目光,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作上,短暂停留。 宋矜上前一步,“我们既已和离,恐怕这样不妥。” 谢敛道:“所以,你要嫁给别人?” 宋矜愕然,她凝视着眼前的谢敛。青年面容沉静,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却仿佛酝酿着什么看不见的风暴。 “我……我即便是嫁给别人……” 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谢敛仿佛是觉察出她的想法,蓦地侧过脸去。片晌,他的嗓音隐忍克制地响起,“京都要乱了,我不放心你,留在我身边安全一些。” 这话谢敛说了几次,宋矜自然是信的。 但她也觉得这实在不妥。 “你不信我?”谢敛问。 宋矜下意识道:“谢先生是君子,我自然信任。” 谢敛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说道:“那便随我回去。” 宋矜还要再说话,手腕便被人扣住。谢敛凝视着她的眼睛,牵着她往外走,竟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 侍从们一边收拾,一边偷偷看两人。 宋矜被看得脸颊发烫,可挣扎几次,谢敛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是握得更紧了。 东西收拾得很快。 侍从们手脚麻利,迅速就装好了。 “我与母亲一起坐。”宋矜不想和谢敛坐一辆马车,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害怕眼下的谢敛。 “她要去接宋闵,不与我们同路。”谢敛道。 宋矜立刻说:“我也要去接闵郎。” 谢敛没做声,更没有松手。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她道:“沅娘。” 宋矜不吭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将她拦腰抱起。宋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回头朝四周看过去。 侍从们都垂着头,唇角含着隐晦的笑意。 宋矜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她从未被谢敛这么对待过! “谢含之!”宋矜有些生气了。 谢敛慢条斯理坐下,放下她,才道:“怎么了?” 他将茶水递到她手边,眸光清浅,透着淡淡的戏谑。见她仍旧沉着一张脸,抬手扶了扶她被晃松散的鬓发。 指腹掠过她下颌,撩起一阵酥麻。 他淡定自若地收回手。 “我为何要随你回去?”他先前不是很尊重她的想法吗,连和离书都签好了,“你分明知道,眼下你我立场不同,若在一处,免不了要被流言流语中伤……” 谢敛搁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收拢了一下。 他抬眼朝她看过来,“你在乎这些?” 宋矜其实并不在乎。 父兄刚刚去世的时候,她确实很在乎。因为那些话,她气得恨不得立刻找出证据,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可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想不通? 世间愚昧者总不知道自己愚昧,他们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笃定认为事情的真相便是自己所猜测的。 但…… 她不愿意为自己的父兄不在乎。 他们含冤蒙垢,她怎么能不为他们做些什么。 “是,我在乎。”宋矜如此说道。 谢敛道:“不会太久。” 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矜不觉看向谢敛。 然而谢敛却不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一直到谢家门前。下车后,随从们连忙将东西搬进去,宋矜跟在后面,才察觉家中竟没有久住的痕迹。 也是,前不久谢敛才被扣押。 兴许是被放回来没多久。 “这些日子,便不要出门了。”谢敛交代一句,匆匆去了书房。 书房内王伯早已垂手而立,瞧见谢敛前来,连忙说道:“河东传来密信,说是……说是,陛下中了流矢。” 谢敛并不意外。 他早就提醒了赵简,可赵简却赶着上套。 “研墨。” 谢敛提起笔,迅速写了一封书信。 晾干手里的书信,他将信纸封入信封,略顿了顿,还是将它交给了王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岭南交给曹寿。” 王伯接过信封,欲言又止。 谢敛看他一眼,“怎么?” 王伯拿着要寄出去的信,有些胆战心惊道:“私自和边将联络,这事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又来找大人的不快。” 谢敛没什么表情,“寄过去。” 听见谢敛这么说,王伯只好答应。 目送王伯远去,谢敛才搁下笔。他本欲坐下,身形却一晃,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田二郎快步上前扶他。 却发现谢敛手腕温度颇高,连忙抬手探一探他的额头,当即大惊失色,“谢先生,你在发烧!” 想想也是,接连中了两刀都没修养好,便冒着大火烧呛了一番,末了淋雨的湿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被关押进了牢狱。 恐怕这些日子,谢敛一直都不舒服。 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提起。 “我这就去请大夫!”田二郎忙说。 谢敛这一病,便病了一个多月。 抱病没多久,边关便传回噩耗,皇帝赵简御驾亲征,却不幸中了流矢,不治而亡。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都动荡。 章向文得知消息的第一件事,便是赶来了谢家找谢敛。 他沉着脸,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及脱。 “你明明可以阻拦陛下,做什么还要放任他去御驾亲征?”章向文瞧见面容苍白的谢敛,越发咄咄逼人,“谢含之,我往日只以为你一心弄权,今日看来,恐怕是狼子野心!” 谢敛面容毫无波澜,只是给章向文倒了一盏茶。 章向文抬手拂落茶盏,冷声道:“谢含之!” 谢敛这才抬眼,“闹够了吗?” “我胡闹?”章向文气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指着谢敛,“谁不知道陛下视你作老师,有什么决策都要问你,你若不同意,他怎么能够……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可知道如今朝野上下,乱做什么样子了?” 谢敛抬手抚平肩头氅衣褶皱,不辨喜怒道:“难道天下的事,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不成?” “你分明可以劝谏,却偏偏谄上媚下。”章向文气得抓起茶水便喝,喝了茶,也呆了一晌,“狄人一听闻陛下崩逝,连夜攻下一城。再过些日子,恐怕京都也岌岌可危……我真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谢敛闷咳几声,面容憔悴苍白。 他看向不远处的田二郎,温声道:“送客。” 章向文听到这句话,陡然站起身来。 他盯着谢敛,“‘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难道就是这样为人臣的?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冷血的人。” “是你错看了我。”谢敛抬眸看了章向文一眼,慢条斯理吃了口茶,“陛下软弱无决断,游离在我与傅也平之间,不是明君。” “那又如何?他可是天子,你竟让他由着傅也平一党煽动……”章向文只觉得谢敛疯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我们在圣贤书中学的忠贤之道,在你心里算什么?” 谢敛似笑非笑道:“向文,你迂腐了。” 章向文一激灵,“你早料到……你早料到,陛下是中了傅也平的计!你早知道他会遭遇不测!” 他双眼发红,紧紧盯着谢敛。 像是在看什么极其陌生的人一般。 “我总对你抱着几分期待……”章向文像是遭遇了什么打击般,起身朝外走去,“说到底,是我不该如此。” 屋内谢敛搁下茶盏,瞧着章向文的背影。 他目送着他远去。 良久,谢敛才低低咳嗽起来。他面色惨白一片,咳着咳着,抵住唇畔的手指渗出浓稠的鲜血。 还不等田二郎反应过来,他便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谢敛又梦见成片的紫藤花,秦既白隔着窗户与人对弈。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听着他们畅谈国事,规划如何要为天下变法。 谢敛有些想念自己的老师。 算起来,已经数年不见。 可老师死了。 谢敛意识回笼,骤然睁开眼。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女郎似乎有些意外,轻声道:“谢先生。” 瞧着眼前的宋矜,谢敛没有吭声。 “我听田二郎说你晕过去了,便来看看你。”宋矜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叮嘱,“病了这么久,还见客做什么?” “是他自己闯进来。”谢敛道。 “我看是你默许了。”宋矜不由说了句,又想起一件事,“我明日有件事,想要出去一趟……” 因为心虚,她眼睫微微颤抖一下。 视线并没有落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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