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手腕一颤,无意识攥紧了衣袖。 她在黑暗中默默看他一眼。 “你为什么……”宋矜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却有些没由来地不高兴,“谢先生从前不是这样想的吧。” “若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谢敛往前一步,将她圈入怀中,“此时也迟了。” 宋矜微微侧过脸。 谢敛漆黑的眸底不见情绪。 “我不会放你走。” 宋矜有些惊讶,谢敛似乎有些不对。然而到底不对在哪里,她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 她想了想,只说:“我不会走。” 谢敛轻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沅娘。” 宋矜感觉自己的后脑被人托住,谢敛的吻轻柔地落下来,像是春雨绵绵,湿润又温柔。 然而耳鬓厮磨间,他的嗓音又浅浅响起。 “答应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 宋矜被关在了谢家。 说是关,其实和从前住在谢家没什么分别。 她担心京都局势,时常让田二郎讲给自己听。 原来皇帝赵简崩在河东后,谢敛便修书给远在岭南的曹寿,曹寿率军进京勤王。如今京都外,驻扎着曹寿带来的军队。 太后代替皇帝,下了一纸禅让皇位的诏书。 公开承认让曹寿登基。 然而,另有一党认为,即便是皇帝崩逝了,也应当从宗室当中挑选新皇。并且指责曹寿与谢敛,两人狼狈为奸,意在谋反。 宗室党以傅也平为首,占了文臣中的一半。 他们纷纷举荐汝阳王之子,请将其立为新皇,想借此与曹寿抗衡。 曹寿毕竟是外姓,又不想背上一个谋逆造反的名号,倒也没有急着登基。如此一来,京都两党,便因此僵持起来。 谢敛在曹寿的支持下,官复原职。 他出入内阁,第一件事便是重新着人审理皇陵案。 这桩案子几经转折,如今在民间已经是耳熟能详了,不少百姓都对此十分感兴趣。 此案原本牵扯到工部员外郎邵景和。 但继续调查下去,却牵扯到了当朝首辅傅也平。 其名下上亿白银,一大半具都进入了傅也平手中,剩下一小半为太后母家与邵家瓜分。 而宋敬衍时任工部侍郎,费心搜集证据,反而在被发现后反咬一口。 此案结果一出,朝廷上激起千层浪。 人人都为枉死的宋敬衍喊冤。 宋矜得了消息,心口吊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思前想后,着人送了自己做的糕点给谢敛,聊表谢意。 田二郎带着宋矜做的糕点,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宋娘子会因为谢先生将她关在宅子里而生气。 但想想也是,谢先生从回京都开始,便开始秘密调查皇陵案,却又从来没有给宋娘子说过。 其中种种周折,其实十分不容易。 还好,宋娘子是个明理的。 穿过变得冷清的街道,田二郎亲自将糕点交给王伯,这才转身出去。王伯抱着食盒,却没有进去。 里间正在议事。 “宗室中并非没有合适之人,哪里轮得到外姓来做一国之君?”赵辰京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谢敛面前,“这与谋逆,有何区别?” 谢敛道:“伯彦慎言。” 一旦曹寿登基,必然重用谢敛。 到那时候,他们这些与谢敛有过节的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既然不能坐视曹寿登基,又何须慎言! “不只是我,天下万民都有眼睛、有耳朵,他们分得清你与曹寿的图谋是什么。谢含之,你身为孔家弟子,却做出此等悖逆之事,岂不羞哉?” 这话引得其余人也纷纷耳语起来。 他们义愤填膺,都想要出言讥讽谢敛,却又出于恐惧不敢出头。 谢敛全然不在意。 他搁下手中茶盏,“我今日请诸位前来,并不是听你们讲忠君之道。” “那你要说什么?”赵辰京脱口而出。 谢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其余人下意识安静。 纵然他们心中不平,可也清楚,眼下曹寿手里有兵权。他们一介文臣,光带着一张嘴,便是将曹寿和谢敛骂个狗血淋头,也于事无补。 与其将谢敛得罪死了,不如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真换了新朝,指不定还得巴结谢敛。 “一朝天子一朝臣,诸位若是将来还想保住今日的荣华富贵,不妨跟着赵大人一起破口大骂。” “但若有心追随曹使节,曹使节必定以礼相待。”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赵辰京脸色有些难看。 他是把谢敛得罪死了不错,但别人倒不至于这个地步。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试探着追问起来。 谢敛端坐着,一一回答。 顷刻间,席间已经是一派其乐融融。 回答得差不多了,谢敛便起身出去。他接过王伯手里的食盒,抬眼看向楼外,此时京都已然不复从前繁华。 兵戈既起,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寻常百姓。 谢敛收回目光,正要进去。 余光便瞧见街角的乞丐,对方口吐白沫,晕倒了下去。 王伯见了,骇然道:“恐怕是淮南东路的疫病传到了京都,听闻洪水过后,家家户户染疫。” 谢敛蹙眉道:“不是说控制住了吗?” 不等王伯回答,他自己心里便有了底细。 这疫病是源自于洪水,自今年春季开始,便在淮南东路蔓延。当时他遣人前去管理,只是人尚未到任,他便因故被革职,连带着派遣过去的人也被任免。 等到傅也平重新差人过去,已然来不及控制了。 虽然传到京都的消息说是疫病控制住了,实则还在蔓延,只拖到眼下纸包不住火。 略作思索过后,谢敛上马去找曹寿。 如今京都尚且乱做一锅粥,皇位不定,自然无法派出人手前往淮南东路治理疫病。 与其这么拖着,不如快刀斩乱麻。 曹寿正在里间,听闻谢敛来了,连忙亲自出来迎接。见谢敛面色严峻,曹寿心中也咯噔一下,问道:“含之可有急事?” 谢敛便将淮南东路的疫情说给曹寿听,又提起河东不妙的战局。 说罢,抬手行礼道:“请曹使节尽快登基,整顿朝野。” “可眼下百官都……” 曹寿心里有些发怵,他虽然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却又并不是狼子野心之辈,到底在意文臣的言语。 “若有人阻拦闹事,臣愿代为处置。”谢敛道。 这话叫曹寿心口一颤。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心下感动。 但感动之余,曹寿竟有些看不明白谢敛了。 若说谢敛是个奸臣,他能够为了造福天下人,呕心沥血推行新政。也能为了尽快治理疫病,不惜亲自去做得罪人的事。 若说谢敛是个好人,却又愧对孔孟,做出拥护他人的谋逆之举。更是为了掌权,杀人如麻,不惜用最肮脏的手段扫除异己。 “含之,你这是何必?” “皇帝是让我来做,得罪人的事,哪有都叫你去做的道理。” 谢敛却垂首道:“我所做得罪人的事,难道还少?若是在意,我恐怕也无颜留在朝中,使节尽管交给我便是。” 这话反倒叫曹寿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若我当真……来日,我必然不会辜负含之。” 这样熟悉的话,谢敛从前在赵简跟前也没少听说过。他神色平静,只微微垂首,平静地道:“多谢使节。”
第133章 两白头二 曹寿道:“如今百官当中, 以傅也平为首,可傅也平乃是两朝重臣,又是博学的鸿儒, 恐怕不好对他下手……” “我自有办法。”谢敛眸光微动,“还请曹使节尽快准备即位, 稳定民心。” 曹寿也不装了, “既然如此, 那我也尽快准备。” 谢敛这才告退。 他拎着手里的食盒, 径直往谢家去。 到家时, 天色已然是蒙蒙黑了。 宋矜披衣站在廊下等他,见他走近,却又没有做声。 谢敛在她的目光下, 陡然有些不自在。他脚步慢了些,仍朝着她走过去,略低声道:“怎么了?” 宋矜温声道:“阿娘今日来看我, 说是皇陵案彻查清楚了。往日断绝来往的亲友,也纷纷上门慰问,我父兄再也不必在泉下蒙冤。” “多亏了你冒险拿到的账册。”谢敛说。 宋矜想说些什么, 但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食盒上,转而问道:“先生尝了吗?我自己做的梅子冻糕。” 谢敛握着食盒的手微紧, 道:“还未曾。” 宋矜抬手揭开盖子,“你尝尝。” 谢敛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他进屋搁下食盒, 取出一块放入口中。这梅子冻糕做得很好, 入口酸甜, 饶是谢敛不爱吃甜, 也觉得清爽。 “做得很好。” 他又看向宋矜,“怎么想起来做糕点?” 宋矜无奈道:“当然是谢你。” “是么?”谢敛的视线落在她眉宇间, 确实没看出生气的迹象,略作思忖,“有件事,我要与你商议。” 宋矜点了烛,坐在他身侧,“你说。” 谢敛却沉默下来。 片刻,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先前的和离书,不作数了。” 宋矜愕然看向谢敛。 她觉得有些意外,可又在情理之中。 烛火摇曳,她陡然觉得有些坐立不安。眼前的谢敛面色苍白,漆黑瞳仁里满是认真,颊边还有几分赧然。 两人沉默着对坐一会。 宋矜才道:“你先前不是答应了与我和离,怎么又后悔了?” 谢敛看着她,略有些不自然:“是。” “几时后悔的?”宋矜难得看他如此情态,心里浮起几分促狭,“我还以为谢先生心里只有新政,一辈子梅妻鹤友也罢呢。” 谢敛无奈道:“沅娘。” 宋矜说道:“我可没有胡说,我瞧你倒是喜欢孑然一身,生怕有人牵绊着你做些什么不顾惜性命的大事……” “不要这么说。”谢敛道。 宋矜也觉得不妥,只好噤声。 谢敛将桌上的茶水倒了,递给她道:“我并不喜欢孑然一身。” 宋矜垂眼吃茶,想起他确实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少年失怙,青年师友恩绝,到如今身边不剩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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