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她满心满眼,都是章向文。 “人多,晚些时候再见他。”谢敛解释。 他喉间如有什么哽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顾无声看着宋矜。 宋矜没说话,终于转身跟着他走。 反倒是身后的章向文几步追来,随手搭在谢敛肩头,说道:“你这性子,倒是半点没变,好歹也给别人考虑考虑。宣化县是什么地方,她要来,你便带着她来?” 谢敛没搭理章向文,拂落他的手,“朝廷命官不可失仪。” 章向文冷笑,“屁话。” “沅娘,你说一说……刚才要不是我来得及,你是不是就受伤了?”章向文扭过头,向来带笑的眼底多了几分正经,“你不知道,沅娘随你离京,我阿爹反倒是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敛沉默,本能看了宋矜一眼。 他拿不准宋矜对章向文,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章向文还在啰嗦:“你若不照看好她,我恐怕也要良心难安……” “世兄,我很好,你不要太担心。”女郎忽然打断章向文。 她好似憋了半天。 谢敛只觉袖口微沉,对方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子。广袖堆叠在肘间,她的指尖只露出一小截,就这么牵着他,在章向文察觉不到的地方,她轻轻比了个口型。 ——你们忙。 谢敛没做声,目光忘记抽回来。 她以为他不乐意,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衣袖,有点撒娇似的。 “我先送你回去。”谢敛道。 宋矜有些不解。 他应该还要忙,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先去忙。” 谢敛没有答应。 反倒是章向文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睃巡片刻。然后双手揣袖,轻咳一声,瞥着宋矜慢慢说道:“我送世妹进去吧,正好你也有要紧话与我说。” 是有话要说不错,但是…… 宋矜蹙眉,看着章向文。 章向文微微挑眉,笑眼风流隽雅。 他弯了腰,“等我们说完话,含之兴许也忙空了。如此一来,不耽误事儿,岂不是正正好了?” 迎着她的目光,章向文微微一笑。 满是意味深长。 “沅娘。”谢敛骤然出声,他也不理会章向文,只垂着眸子看她,“晚些时候,我再带你会客。” 他这副全然不肯让她先见章向文的模样,倒像在吃醋。 被称为“客人”的章向文笑意微沉,不高兴地看了谢敛一眼。宋矜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谢敛有些不对劲,本该劝他先忙正事,却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她跟着谢敛,起身入内。 此时风波渐平,吵嚷声也安静下来。 宋矜这才闻见,谢敛身上传来阵阵血气。他平日总穿着深青的衣衫,天色一黑,就全然看不清身上有些什么,若是染了血迹必然也不明显。 “先生是受伤了?”她伸手去牵他的衣摆。 他只说:“皮外伤。” 宋矜还要细看,谢敛就弯腰抱起了她。 他嗓音透着点疲倦,“从今日起,向文就留在宣化,不着急。” 话题转来转去,又到了章向文身上。 往日的谢敛,惯来是最清冷淡漠的,就算是在乎什么也不会挂在嘴上。她原本还在惦记阿娘,此时心跳慢了两拍,没忍住偷瞧谢敛。 比起一身华服的章向文,谢敛更光华内敛。 捉摸不透在想什么。 “可早一些见他和晚一些见,有什么分别吗?”宋矜膝盖有些疼,缩在谢敛怀中明知故问得有些心虚,“我已经离京许久了,好不容易见到世兄,我难免着急。” 谢敛径直往前,淡声:“主客有别,他是外男。” 宋矜无语片刻,“原来谢先生还这般迂腐,明明世兄与你也是好友,何须避讳到这个地步。” 她反驳得很好,谢敛迟迟没说话。 一直到进了屋内。 谢敛才道:“我向来迂腐古板,不若向文开明讨喜。” 宋矜古怪看了他一眼,对方触到她的目光,乍然耳后一片红晕。谢敛避开她的目光,僵持着立在门口,仿佛半天才终于缓过来似的,伸手关上了房门。 “你……”宋矜心口跳得很快。 一瞬间,她简直有种谢敛在吃醋的错觉。然而青年鹤颈低垂,面容如冷玉皎白,刚刚的话竟也像是信口评判,反正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 宋矜微微叹了口气,心绪杂乱。 “我瞧你应当是摔伤了膝盖,若不及时揉按,回头恐怕要有好一些日子走不好路。”青年却取来药酒,坐在她跟前,语调一如既往清冷礼貌,“自己揉开,还是我帮你?” 他语调温和,平静如常。 宋矜骤然回过神,看自己膝盖上的淤青和擦痕。确实比她以为的严重,她觉得还好,就忍着没做声了。 “我不行。”她对自己下不了狠手,只能求助于谢敛,而且现在她已经不那么怕谢敛了,“先生帮我,但我也没料到这样严重。” 不过,她这时候才陡然意识到。 谢敛之所以不让她现在见章向文,原来真的是为了她的伤,并不是吃醋。 她望着谢敛,思绪有些怅然若失。谢敛这样内敛冷静的人,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很喜欢一样东西。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于他的目标,于是别的都成了一闪而过的风景。 区别在于,有些风景停留得久些。 有些风景稍纵即逝。 “忍着些。”他只说。 药酒又凉又辣,宋矜眼睫一颤。对方带着薄茧的掌心按在膝盖上,带起疼痛的酸麻感,骤然的触碰令她下意识挣扎一下,脚踝靠在谢敛小腿上。 他眼都没眨,揉开淤血。 宋矜坐得比他高,能看到青年高挺的鼻梁,往下唇线性感。哪怕手心落在她的腿上,他眸色一如既往干净,不掺杂一丝杂念,克制到不带一丝侵略感。 但她回过神,连忙移开了目光。 宋矜的目光无处可去,只好落在他的手腕上,又看到那根十分明显的红绳。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多了,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但这些杂乱的思绪,令宋矜很不安。她不由想方设法,将思绪转到别的地方去,缓缓地说道:“我以为,今夜先生来不及回来……” “不会。”谢敛道。 他给她膝盖涂了药,撩起眼帘看她,眸底藏了一潭深水。 宋矜微怔,并不怀疑谢敛。 谢含之是个木头不错,但是从不会让她难堪和害怕。 “哦。”宋矜有点想笑。 谢敛替她整理好裙摆,坐在她身侧。青年面上没什么血色,垂下的指尖白得透明,很认真地问她,“沅娘,如今我不会再有危险,你若是愿意与向文一起回京都,会比留在岭南好。” 听他说完,宋矜唇边的笑意散掉。 分明谢敛神情庄重有礼,但她仍觉得心口发堵,不太好受。 但谢敛说得不错,她现在已经不能帮他什么了。 留在岭南也好,留在京都也罢,都一样。 谢敛等了很久,仍不见她回答。 遇到这样的事,他一向自恃的理智成了一团乱麻。一时想不出两人有什么交集,一时却又眼见着她处处记着章向文,实在不知道如何拿捏尺度。 “谢先生想我回京都吗?”她倾下身,轻声问。 谢敛在她的目光下沉默。 良久,他闭目摇头。 有些问话,不是给对方选择,而是给自己选择。
第55章 遗莲子二 乌黑、细长的发丝垂落在他肩头。 散发着苦涩的药香。 “我不回京都, ”女郎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靠近了他几分,语调近乎狡黠顽劣, “先生,我只是想要见一见世兄而已。” 顶着她的目光, 谢敛胸口发麻。 一时间竟有些狼狈。 “好。”他半天才道。 宋矜追问:“你刚刚不还不情愿……” 谢敛节节败退, 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向文自京都过来, 必然会告知你家中事宜, 只是让你晚些时候再去见他罢了。” 宋矜只瞧着他笑。 他袖中指骨轻颤, 沉默下来。 “先生。” 她终于不笑了,小声唤他。 谢敛应了声,仍然不太自在。 然而女郎浑然不觉, 她倾身靠过来,温热的呼吸吹拂而来。她收起唇边的微笑,认真地说道:“我方才出门时, 将世兄认作了你。先生,你别误会。” 迎着她认真的眸色,谢敛几乎想要躲避。 仿佛他心中最难堪隐秘的想法, 此刻暴露在她眼中,任由她审判一般。 好在屋内的烛火早燃透了。 微微一晃, 四周彻底笼罩在黑暗当中,令他松了口气。 “……嗯。” 还未想好说什么, 便有什么落在他肩头。 谢敛眼睫微颤, 深思有些恍惚。 清甜的荔枝香扑面而来, 他却陡然想起落人满肩的紫藤花。脆弱的枝蔓承托不起繁密的花朵, 落在秋千上,落在女童的衣襟上, 落在他的肩头上。 “你别生气。” 她凑在他耳边,很小声说。 谢敛喉间一颤,眉头蹙起。 他没有生气……可他当真没有短暂的不悦吗? 黑暗浓稠如墨,几乎将他淹没过去。 “沅娘。”谢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喉中干哑,脑内混乱做一团,下意识伸手握住她搭在他肩头的手,“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她这样聪明,恰到好处地沉默下来。 任由他神思彻底混乱。 然而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 女郎靠得那样近,绵密的呼吸落在他喉间,温热而痒。衣衫窸窣两声,他的衣袖发沉,她才轻轻挣扎了一下,细瘦的腕子垂下。 “我看你不高兴。”她说。 谢敛没得到回答,可这句话犹带着令他误解的意味,他一时间沉默下来。片刻间,他忍着耳边错乱的嗡鸣,抬眼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宣化县荒蛮生僻,见了向文,便回邕州城如何?” 女郎一愣。 很快,她就摇头道:“我从前住在郊外,没有那么娇气。何况只见世兄一面也不够,我还有许多事情,都要托世兄帮我……先生,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京都来的世兄!” 谢敛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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