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受人挑唆。为了搅乱大魏光复故国,从他顶替身份,假借许瞻之名从远郊山庄回到许府时,就已经是一个步步为营不择手段的人。 朱缨手渐渐握紧:“所以你与李氏联姻,然后将李士节的死安在我母后头上,只为让李家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成为你达成目的的工具。” 作为天子脚下发迹的世家,李氏在前朝时并不算十分得势,到大魏立朝后才真正迎来煊赫鼎盛。她知道,李家绝非是因为对前朝死心塌地才对大魏起了异心,也始终不愿相信母后会对李士节动手。 “不愧是宁檀的女儿,果真聪明。”杜珣之哂笑。 “宁檀和士节啊,都是聪慧的女子,可是,有时太聪慧也是不好的……” 他不疾不徐说着,说到作恶处也不见惭愧之色,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要怪就怪她们太敏锐,太执拗,我明明已经做到天衣无缝了……处处与我作对的人,我如何还能留着她们的性命?” 原来是他。 朱缨气血上涌,袖中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杀死自己的妻子,嫁祸给母后,将李家的仇恨引向皇室。 所以李家与皇家多年敌对,既恨母后,也恨深爱母后的父皇和身为其女的她。 所以许敬川甘愿卧薪尝胆冒充陈霖,在“陈霖”卧病不出时四处云游,为其父拓展势力步步筹谋,只为一报母仇。 许氏族人、李士荣、李士薇、朱绪……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连他的儿子至今也被蒙在鼓里。 隐秘地席卷了两代人的荒芜和仇恨,全都是他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朱缨几乎无法冷静,心里涌起一股少见的暴戾情绪,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衣袖中,她指甲深深嵌进手掌,用刺痛逼自己保持清醒,抬高了声音:“听见了吗?许敬川。”
第143章 无恙 她说完, 牢狱外传来声响。杜珣之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 他们果然被骗了!许敬川没有逃出朝廷的追捕,陈皎皎也根本没死! 狱卒拉着年轻男子缓缓走近。许敬川戴着脚镣,面容苍白, 那双与其父五分相似的眼睛里毫无神采, 只剩得知真相后的万念俱灰。 魏陈交战时, 他千方百计想要逃出去, 但魏军防卫紧密,始终没能得手。有人告诉他,父亲早就把他当作弃子, 就算知道他被关押在魏营也不会费心来救他, 更不会顾忌他身处敌营的性命安危。 他原本不信, 可是现在, 他信了。 他年幼失恃, 凶手竟是母亲的枕边人, 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几年,大魏本该太平安定, 却因你生出瘟疫, 深陷战火, 生灵涂炭。” 事已真相大白, 谜团终于揭开。朱缨不愿再与他分说什么无用的东西,只漠然看着他:“你死后, 朕会将所有事昭告天下,告诉所有百姓是前朝余孽作乱,一切灾难祸事, 皆由大靖皇室杜氏而起。” 这样一来,岂非要让大靖受千夫所指, 承受天下人之唾骂?后世史书流传千古,整个杜氏也难逃此污点! 杜珣之变了脸色,从容自若的姿态荡然无存,冲出去时被守卫死死拦住。 “朱缨!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空荡荡的牢狱里回荡着愤恨又慌乱的声音。 朱缨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大牢。 朝阳东升,春意初至,冰雪将要融尽,草木也开始发芽抽条了。 离开阴暗的牢狱,暖乎乎的熹光洒在人身上。朱缨抬头一望,被耀目的日头照得眯起了眼。 又是一年春日了啊,真好。 “陛下,一切都料理好了吧?” 身边传来一道欢快的女声,朱缨循声望过去,“你怎么来了?” “特意来祝贺陛下大患已除。”伊南还是一副活泼的模样,身上五颜六色的饰品叮叮当当,“我想着,陛下总不能不欢迎我吧?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想来公主亦如是。” 朱缨唇角微翘,径自移动了步履,伊南顺势跟上,与她一起回到了帅帐。 突厥与大魏订立和约之后,伊南公主就率领使团踏上了归途。现下突厥王庭夺嫡之争火热,外交功绩在手,她一扫从前的低调,大刀阔斧地与一众兄弟展开对抗,很快就得到了突厥可汗的器重,掌握了王庭最重要的十支禁卫。 突厥没有公主承继汗位的先例,而天下环境如此,突厥不会一直闭塞保守下去,何况现任可汗仓云子嗣不多,膝下并无可堪大任的王子。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伊南,这位负有雄心的年轻公主,将会成为突厥立国以来第一位女可汗。 朱缨道:“听闻仓温余党已除,公主立下如此大功,地位更是不可撼动了。” “ 也要多谢陛下的帮扶。”伊南应了,那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当真是极具迷惑性的。 仓温与许陈联盟相互勾结,不仅是两方势力的交缠,更关乎两个国家。一日不除,大魏与突厥便一日不能实现真正的安定。 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合作就是最为高效且明智的方法。可以说,在魏军剿灭陈军和许瞻的过程中有伊南的情报帮衬,伊南出手为突厥王庭除尽反叛势力,背后也有朱缨的襄助。 开头是各取所需,结局是得胜共赢。 伊南很敏锐,也很会审时度势,对于朱缨来说,她实在是个绝佳的合作伙伴,虽然这种合作注定不会长久。尘埃落定后,她们便又要各自退回到界线之后,回到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了。 大魏与突厥的未来尚且是个未知数,但今日一别,她们多半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伊南在帐中绕了一圈,目光锁在了朱缨的袖口。 “陛下的腕扣,好看。”麒麟纹活灵活现的,她分外喜欢,厚着脸皮讨要:“可不可以送给我?我可以拿自己的手链交换。” 说罢,她解下左手戴着的红玉链递了出去,根本没给朱缨拒绝的机会。 后者无奈,望了望自己手腕,终是接过那条手链,卸下一对腕扣。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伊南很是高兴,拿在手心里瞧了半晌,听见帐外传来手下的低声提醒:“公主,我们该走了。” 伊南颇为泄气,临离开前,非要朱缨同她喝一杯送行酒。 “日后若有人造反作乱,欲要推翻我上位,陛下可会出手帮衬我一把?”举着酒盏,伊南眼露狡黠。 身为公主,她承袭汗位时必定有人不服,也一定会为了夺位生出动乱,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伊南清楚自己离高枕无忧还很远,但到了此时,她突然很想听听朱缨的态度。 朱缨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懂:“朕自当心忧不已,亲自为公主燃灯祈福。” 狐狸一样狡猾。 伊南展颜笑了,点到即止停下话茬,酒盏与她一碰。 --- 贞元三年四月,征北大军班师回朝。 回到皇宫的当晚,朱缨来到供奉皇室祖宗的重年宫,从先帝与先后灵位之间取出了一个小小玉盒。 打开盒盖,真正的玉玺静静躺在里面,无人妄动。 朱缨之所以敢把玉玺安置在这里,就是因为毫不怀疑,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破开重年宫大门肆意搜寻,冲撞朱氏列祖列宗之灵。 关于静王朱绪的后事,礼部不敢擅作主张,只好斗胆问到了皇帝面前。当时朱缨没有立刻说话,心中思绪纷杂。 恨吗?当然是有的。 但…… 朱缨沉吟许久,轻轻一叹:“好生安葬吧。” 她想同情他,却也知道他最不想被人同情。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他眼底波澜,也许只有自由二字了。 --- 战事平定,大街上欢声笑语,一座府邸坐落在最繁华处,却没有了旧日繁盛,只剩一个破破烂烂的匾额“许府”。 囚车从刑部大狱驶出,守卫揭开了许府大门的封条,扔下一年轻男子。那人发丝杂乱,穿着一身囚服,眼神再也没了旧日神采。 正是昔日首辅许瞻之子,许敬川。 护送的狱卒已经离去,许敬川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 短短二十几载的岁月里,他并没有在这座府邸长住多久,更多时候是在四方漂泊,或潜伏在陈府。尽管记忆不多,但这里始终是他日思夜想的家。 因为“许瞻”,许氏一族尽数流放边疆,也被抄没家产,只剩下这样一座冷清无主的府邸。 眼前一片荒芜,许敬川无声弓了背脊,留下一道寂寥的背影。 许氏祠堂里仍供奉着无数灵位,只是明烛已灭,供品也变得腐坏了。许敬川走了进去,点起几盏蜡烛,在里面找到了母亲的灵位。 阿娘…… 他孤零零坐在地上,用手指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着上面镌刻的碑文。指尖连着心尖,幼时与母亲一起写字读书的画面,又模糊出现在他眼前。 “阿娘,为什么父亲从来不来教我写字?” “你父亲事务忙碌,总是不得空。” “可阿娘与父亲官位相当,为何阿娘就有时间呢?” “这……” 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许敬川只觉得讽刺又悲哀。事务忙碌?他忙的究竟是朝廷政务,还是自己光复故国的大业? 父亲,他从未像母亲一样陪伴过自己,当真是不得空吗?不过是不在意罢了。能亲手杀死自己妻子的人,岂会对他这个儿子心生爱怜? 灵位冰凉,许敬川紧紧抱在怀里,竟恍恍惚惚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来自母亲的温暖。 尸首入殓时,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是想最后看母亲一眼,那时,他的父亲是怎样说的来着? 他别开眼睛,声音又涩又沙哑:“那毒药性情太烈,几乎将你母亲折磨得失去了人形。敬川,你是个孝顺孩子,就让你母亲安心睡吧。” 究竟是因为毒药太烈,还是因为害怕打开棺材被人发现尸身存在异常,发现他行凶杀妻的痕迹? 满目凄清荒凉,许敬川笑了,笑声里装着的却是悲怆,以及多年识人不清的自嘲。 多可笑啊,他的父亲杀了他的母亲,而他毫不知情,为了他父亲的“大业”奔波卖命了十几年! 四下无人,许敬川再也笑不出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一身坚韧的铠甲终于被瓦解了。 哭着哭着,他眼前朦胧浮现出一个纤弱女子的身影,那样柔弱,又那样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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