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缨想了一下,也没有强撑,放下手由她们去了。 女兵接过药碗银匙,上前侍候皇帝用药,朱缨没力气,一口一口吞咽下去,满口苦涩。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朱缨漱过口,见帐里站着这么多人也觉憋闷,索性全打发了,只留了照水一个。 “陛下身上疼,不如再睡会儿。” 朱缨摇了摇头。照水知道她在挂心什么,主动道:“陛下放心,陈则义已死,我们的将士已经完全攻陷陈营,控制了东北王府。许瞻脱逃,孟翊手下的人和渐台均已出动追捕,料他也成不了大气候,” 朱缨愣住:“……渐台?” 照水称是,面上笑意清浅:“江陵王殿下已下达命令了。” 朱缨没听懂,还在愣神中,帐外一阵急切而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一瞬,帐帘“唰”地一下被掀开了。 三月里的晴天,外面早已没了风雪,温暖和煦的春风顺着缝隙飘到人脸上,如杨柳拂面般柔和,那人脱去了甲胄,未着刀剑。 朱缨忘了呼吸,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来,离她越来越近。 是谁这么大胆,敢伪装成他的样子来见她? 虽然很荒谬,但这确实是朱缨的第一反应。毕竟有易容之术在前,难道是手下人想哄她开心,专门按照谢韫的模样做了个人皮面具? 然而,这种念头只在她心里存留了一秒。她太熟悉谢韫了,熟悉到只消一息就能分辨出究竟是真是假。现在,叫嚣着就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声已经笃定地告诉了她事实。 照水早已悄然退了出去。 谢韫走到她面前,缓缓蹲在榻前,与她视线相平。 “阿缨,我回来了。” 朱缨一言不发,静静盯着他,眼神中有些许迷茫,像是在分辨现在看到的是幻想还是真实。 她垂睫,那只受了伤的手慢慢抬起,指背放在他鼻息间。 一阵温热而微微急促的气息在她手指之间喷洒缠绕,刹那间,朱缨瞳孔重重颤抖了一下,完全乱了呼吸。 胸腔肋骨断处疼得愈发剧烈了,而她浑然不觉,连喝过药后在舌尖散不去的那点苦意似乎也无声散去了。 原来,那时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没死。 并且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第141章 止戈 朱缨红了眼睛, 以为自己会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却率先扬起手落下,“啪”地一声,气怒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敢违抗圣意, 执意带兵离开? 为什么……让她等了这么久? 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韫怔住了, 神情少见地露出了些许茫然。 其实这一巴掌没什么力道, 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毕竟还是手掌抽在了脸上,即使不疼,那也是有辱尊严的。 朱缨才不管他, 还是觉得不解气, 一边泪珠盈睫, 一边又想抬手打另一边。 谢韫在她再度动手前回了神, 立马抓住她双手, 语带焦急便不自觉微微抬高了声音:“手臂不想要了吗?!你还有伤!” 被他这样一制住, 朱缨情绪彻底崩塌,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 谢韫以为是自己语气太差才引她失控, 心中顿生自责和后悔, 忙解释:“是我不好,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口……” 朱缨当然不是因此才哭, 双肩颤抖着摇头,近乎失神呢喃着:“你抱抱我, 你快抱抱我——” 谢韫为她擦泪的动作停顿住,旋即在不触碰伤口的前提下,紧紧抱住了她。 抱得那样紧, 犹如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要紧紧抓住对方才能存活。而这样的拥抱也正是朱缨此时最需要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切肤地感受到安全感,知道自己活在现实,而非美好的甜梦里。 接下来一盏茶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呜咽哭声在大帐中不断回荡。谢韫被她哭得揪心,只有轻抚她发丝作无声的安抚,也时刻顾着她的伤处。 这一遭与锦城瘟疫那次相比,哪个更惊险呢? 谢韫不知道,但不管是哪一次,都让他在事后回想时生出了软弱逃避的心思,甚至胆怯于回忆个中细节。 如何能不怕呢?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与朱缨就是生离死别,阴阳永相隔。 幸得上天眷顾,让他再度劫后余生,活着回来了。 痛哭一顿后,朱缨逐渐平复了呼吸,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韫知道她在问什么,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落霞岭雪崩后,他带着一部分士兵前去迎敌,在离开山洞后的五里外与陈军狭路相逢。敌人看见他在,又发现了身穿主帅战甲的“皇帝”,被轻易骗了过去,当即改变路线对他们穷追不舍。 于是一场恶战开始了。起初他们尚能对付,但体力不支很快落入下风,只有强行终止作战,继续向山洞的反方向败逃,一直奔出了落霞岭,最后来到一处陡崖。 比起坠崖,将士们更不愿屈辱地死在敌军刀下,于是扔下武器,纷纷从悬崖上纵身跳了下去。 “那处山崖偏远,陈军也不熟悉,看似白雾茫茫深不见底,实则坡度还算平缓,下面有座小村庄。” 谢韫道:“我们从悬崖滚落下去,埋在雪地里被一群猎户发现,凡是还活着的,都被他们救了回去。” “猎户?”朱缨没想到竟是这样,“他们竟愿意搭救……不怕遇上的是什么歹人吗?” 谢韫听了,唇角轻翘:“我把身份告诉了他们,他们说,‘皇帝从魏都过来,是专程来救他们出苦海的。’” 朱缨怔了怔,半晌过去,漾出一个情不自禁的浅笑,眼眶尚且红着,却有些自矜的模样,又带点傻气。 看来,她在北地的民心还是有一点的啊。 朱缨意识到什么,问他:“所以,那两支火箭是你放的吧?” 当时大军都在一处,没有被派出去接应的。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好心。 “好在成功提醒了你。”谢韫没正面回答,但也是承认了。 两人说着话,朱缨身上的疼痛好像也轻快了许多,稍稍一抬眼,果然见他头上那顶发冠只剩下了冠,丢了固定的发簪。 她低低“哼”了一声,损道:“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关键时候还得从自己头上拔……这么狼狈,你那火箭又是哪来的?” 这番话可问到了点子上,谢韫神情莫名的微妙,仿佛并不想说,沉默半晌还是开口,如实交代了:“趁乱入陈营偷了一架他们的长弩,但箭不够,只找到两支。” “……” 好好好,将帅当够了,跑去当了一把小毛贼。 朱缨低着头,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喉咙发酸。 她指腹轻柔地抚过他脸颊,明显带着刚才情绪失控的自悔,道歉到了嘴边却没出口,而变成一句:“辛苦了。” 辛苦你这么努力地爱惜自己的性命,回到我面前。 谢韫手放在她腰间,轻笑了一下,心中百味杂陈,又酸又涩。 最辛苦的人哪里是他呢? 朱缨身上固定着的铁板又冷又硬,坐一会儿就会硌得疼,谢韫道:“躺下吧,我陪着你。” “就快结束了。”她忽然说。 谢韫对上她眼睛,也认真回望回去:“很快。” 陈军已然溃败,他们也该止戈歇马了。 朱缨长睫微湿,双眸盈盈望着他,提出了一个深思熟虑过的打算:“等回到魏都,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一个属于朱谢两家血脉的、由他们两个共同孕育的孩子,称她母亲,唤他父亲。她将亲自教导它,给它最好的一切。 谢韫目光轻动,胸膛起伏不自觉变大。 “好。”他牵起她手,轻而珍重地落下一吻。 --- 城楼上,乾仪卫居左,叛军居右,仍在对峙之中,朱绪被严严实实保护在最靠后的位置。 他背过身子,热切的目光再度回到手中玉盒上。 有它在手,下面的人就都是乱臣贼子。即使他们攻进来,见过了玉玺,就算千不甘万不愿也只有眼睁睁看着他登上那个位置的份。 现在,就先让他打开一瞧吧。 朱绪心头狂跳,屏住急促的呼吸,独自揭开了玉盒。 打开的一刹那,里面没有发出什么耀目的金光,却仿佛自带龙气一样令人敬畏折服,瞬间扑面而来。玉质细腻光滑,玺身没有一丝杂质,顶部雕刻出的龙凤式样厚重大气,鲜活欲飞。 象征天下至尊权势的传国玉玺,果真不一般…… 朱绪好像已经看到了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场景,突然却不知发现了什么,手上重重一抖,脸上兴奋近癫狂的神情也狠狠僵住了。 “龙凤双飞雕于其上,龙爪左,凤尾右,龙眼含翠,凤嘴衔珠。” 崇贤馆史籍中关于传国玉玺的记载还历历在目,朱绪摸索到龙眼处,指尖不自觉发抖。 如果是别人观察到这里,可能不会发现异样,但朱绪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各种珠玉都认得出,于是此时就清楚地发现,这里含的不是翡翠,而是青玉。 这枚玉玺,是假的。 朱绪眼睫剧烈地颤抖着,控制不住地涌出一阵想要杀人的戾气,却又被一阵不合时宜的悲凉无措冲了个稀乱。早先心口挨过的刀伤又疼痛起来,仿佛衣襟下狰狞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朱缨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不管是一开始还是出征离宫,都一直在防着他。从前相处时所有姐弟亲近的时候,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逢场作戏。 他就像个小丑一样不断试探她,取悦她,她佯装动容,内心却是嘲讽的声音。 朱绪强行把失控的情绪压了下去,腰背挺得笔直,平复好之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身。 沉闷的风声里,他目光投向更远处遥望,只要穿过两条大街,就能看到已经基本建好的静王府。原本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离开皇宫,拥有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了。 朱绪重新把玉盒盖回去,脸色白得像鬼,却挤出一个自然的笑。 “本王,自知才能资历不足,若登天子之位,恐难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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