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缨颔首,吩咐照水送他离开。 进殿的周岚月与将要离去的朱绪撞上,她一愣,接着对人一揖。 朱绪没出声,怯然点点头,跟着照水出了殿。 “出什么事了?”待大门关上,殿内只剩她们二人,朱缨开口问。 “是诏狱那边。” 周岚月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供词,“绿瑚的家人招了。” 当初他们只是从绿瑚先前的住所中发现了一匣德宁劣钱,也许只是偶然,并不能确定此人是否牵涉其他更重的罪名。 朱缨心里只是有猜测,担心其与宁后之死有关,恰巧这时渐台从杀手手上把人救下,并带回了宫中。 一个离宫多年的老宫女,又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平头百姓,素日无冤无仇,为何有人想要除掉她?再听绿瑚对劣币的解释,漏洞百出不肯实言,其中必有蹊跷。 朱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其有罪,又怕放其离开后悔之晚矣,于是只能将人扣在宫中,继续将人安置在坤宁宫原来的住所,如从前一样清扫宫殿,照发月例。 谁知才过了短短一月的时间,人就变得精神恍惚胡言乱语,嘴上说着什么“不是我害的娘娘”,整日里疯疯癫癫。 做了亏心事良心不安,如今重回故地,自然惶惶不可终日。经此一事,朱缨反而确定了心中所想,绿瑚与母后的死脱不了干系。 她早就让人着手去寻找绿瑚家人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大多都已离世,除了一些远到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就只剩下赌鬼夫君和一个姐姐。 朱缨派去的人很快将之控制,并带到了北司诏狱审问。 从周岚月手中接过,她看见供词上写的内容,朱缨眯了眼,“只是如此?” 供词上只交代说绿瑚常托人给家中带银钱,尤其是在离宫前几年,而且数额极大,并不像宫女正常的分例。 周岚月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据查到的消息,绿瑚与家中人关系疏淡,往来并不密切,了解想必不多。看两人的反应,不像是有所欺瞒。” 朱缨心知这样的结果也算正常,探知真相远不会这么轻易,但也并不是全无进展。就看绿瑚给家中大量补贴,也足够说明其中有问题。 她将供词放下,目光重新看向周岚月,“今早坤宁宫递来消息,你猜猜,‘疯了’的绿瑚又说了什么?” 周岚月面露不解,她眼露晦色,道:“她说,‘贵妃娘娘饶命’。” 周岚月手一抖,脱口而出:“······李氏?” 朱缨没说话,沉下的眼中情绪翻滚。 绿瑚是皇后宫中的宫女,却与贵妃有了牵扯,这让她如何不怀疑?朱绪是李氏的儿子,方才与他相处也是存了试探之心,看能否找到破绽,但看其反应,好似并不知情。 这并不足以打消朱缨的疑虑。母后去时朱绪年纪尚小,或许他是真的不知,但其母未必手上干净。 李氏······ 或许,她该找个日子去会会这位称病多年的庶母。 “此事乾仪卫不必再管,朕自有打算。”朱缨道。 事关皇家颜面,周岚月自然不会不识趣,当即应下。 “还有一事。” 周岚月说:“我问许家要了那日清泉寺来客的名单,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查来查去,高塔中的两人究竟是何人,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朱缨一叹。 她猜到此事定不好查。那天周岚月将她与宁深在清泉寺遇到的事情悉数告知于她,她心中疑云密布,塔中密谋的两人的来历不明,或许是许家邀请的客人,或许本来就是寺中人,甚至可能是从低矮院墙外翻进来的。 周岚月没能看到两人的长相,只知道其中一人被称为少爷,身穿白衣。但这个条件范围太广,想要凭此抓人,犹如大海捞针。 朱缨心神不宁,担心那人是冲蜀州去的,只能快马加鞭给谢韫传信,要他多加警惕,如今已过去好几日,不知信可有收到。 “继续派人盯着清泉寺,莫要松懈。”她道。 清泉寺,这是许氏名下的产业。她对许瞻本人并无疑虑,但许氏煊赫百年,又与李家曾是姻亲,还是谨慎些为好。 已至正午,朱缨索性留周岚月在宫中用膳。过后,周岚月欲告辞回乾仪卫司,被她出声拦下。 她眉一挑,问:“你是不是与我表兄说了什么?” 周岚月不解:“什么?” 哪个表兄? 朱缨将腕上珠串褪下,“这是宁府前几日送来的。听宁国公的意思,是经了周大人的提点?” 宁氏是她外祖家,宁深是她的亲表兄。她想要维系这份亲情,但二人生疏已久,总觉宁深反应冷淡,她担心适得其反,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但这段时间宁深一反常态,隔三差五给宫里送东西,有时是些新奇玩意,有时是些好吃的点心,虽不见得名贵,却能看出用心,俨然一副兄长宠溺家中妹妹的的模样。 朱缨感到欢喜,却也因他的转变暗自讶异,之后对着宁深一顿试探,试图弄清楚其中实情究竟为何。 “陛下多虑了。您贵为天子,却依然是臣的表妹。兄长关怀妹妹,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宁深这样说。 虽然言语中依然恭敬恪守君臣,但相较之前已有了明显的柔和。 “宁氏与陛下永远是一条心,宁府也是您的家。” 心中涌过暖流,几次三番后,朱缨忍不住追问:“表兄为何突然如此?” “还是多亏有周大人的指点。” 他道:“在许多事情上,我的本事不及她万一。” 周岚月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被宁深这样夸赞,心中窃喜,暗道他十分会做人。 当时自己是看不过这两兄妹表现别扭,才对宁深说了几句聊作开解,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竟还被他记到了朱缨面前。相当于两人亲情破冰的同时,还顺道在圣上面前替她美言了几句。
第38章 陈情 她笑了, 轻描淡写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当局者迷,陛下与宁国公是嫡亲的表兄妹,血浓于水,分明关心彼此却表现疏淡。臣身在局外看得清楚, 才多说了几句, 好让误会早些破解、少些兜兜转转罢了。” “朕许久不曾关注, 你与他的关系倒是好了许多。” 朱缨轻笑, 僵坐许久的身子放松了些,随后半是认真,对她温声道:“多谢。” 这份情, 她承了。 周岚月收起平时的随性, 抬眸对上朱缨的眼睛, 神色微愣。但这份错愕很快就淡淡散开, 转而在眉间化作一点笑意。 面前人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 若换作是旁人, 此时恐怕早就惶恐下跪、大呼“折煞”了。可作为多年的知心好友,周岚月了解, 这一句谢并不是以陛下的身份所言, 而是单单作为朱缨。 不是将军, 更不是什么皇帝。 周岚月不会、也不愿去与她较真分辨什么身份和礼数。那重重玉阶之上的位置已经够冷了, 若连她也退后一步,那朱缨身边还剩下几人, 能让她在孤寂时说说心里话呢? 于是她放松了本欲撩袍下跪的姿态,只拱起手一揖,柔声道: “臣的本分。” --- 入了夜, 陈府上下十分静谧,平时廊下点着常亮的灯笼也灭了不少, 只留下了寥寥几盏。进到内院,只有梨玉斋中烛火摇动,想是屋中主子还未就寝。 “姑娘一向怕黑,不若还是多点几盏灯吧?”昔儿侍立一旁,面露关切。 “不必了。” 陈皎皎眉心微蹙,细声道:“只要屋里有光就好。现在府中只我一人,何必徒增花销。” 从前府中夜晚也明亮,是因为兄长双目有疾,她担心出事,方便常常前去看顾。现在兄长不在,也就没了点灯的必要。 “天气热,让府里的人早些去歇息吧。”她道。 昔儿自小跟在她身边,最是明白主子心中所想,看出陈皎皎心中郁郁,出言安慰道:“姑娘莫要忧心了,世子定会安然无事的。” 陈皎皎垂眼掩下眸中失落,口中低喃,又像是在祈祷:“一定会的。” 自那日陈霖离开前往温泉山庄养病,她便再也没能看他一眼。 负责医治他的那位名医说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可去打扰,须发花白的医士照看陈霖已十年有余,她自然不会不信。本想就算不能亲自侍药,只一同去温泉山庄看着也好,可兄长却又极力阻拦不要她去。 她知道兄长的脾气,只能不再坚持。 如今距他离开已过去许久,不知情况可有好些吗? 陈皎皎孤身日日守着府邸,心中牵挂兄长安危,却又不敢前去打扰。她又慌又怕,给北地的父王和母妃写了家书,也迟迟不见回信。 昔儿见她仍是愁眉不展,便想着换个话题,笑着道:“姑娘这些日子都闷在府里,想是让陛下也担心。” “莫要胡说。” 陈皎皎轻轻斥了一句,心思却不禁跟着去了别处,短暂冲淡了愁思。 自从兄长病倒,陛下再也没有召她入过宫,补品赏赐却如流水般送了来,问候也不曾少。想必是怕她为兄长之事忙碌,也就不便再来召见。 陈皎皎眉头舒展了些。再过两日,她便主动递了牌子入宫面圣,好些日子不见阿缨姐姐了,她也十分想念。 督帅在蜀州还未归,深宫空寂,姐姐独自一人,她也该去陪伴说说话。 --- “陛下,李尚书在外求见。” 这李氏,果然消息灵通得很。 朱缨扫了一眼众人,道:“让他进来。” 殿内寂静无声,几乎针落可闻,殿下地砖纤尘不染,身穿各色官袍的臣子垂首不敢直视圣颜,黑压压跪了一地。 李士荣由人引着进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一沉。 行至跪着的众臣最前处站定,他不动声色,向高处座上行礼。 上方人唇一勾,将之跪礼免去,道:“李卿来得正是时候,朕才下令召见礼部众卿,你便来了。” “回陛下,臣统领礼部,自然没有让下属独自面圣、自己却躲在其后的道理,这不合礼数。” 女帝字字不善,李士荣自然不会听不出,可他只装作不明。 立于朱缨身侧的照水微微抬了眼。李氏猖狂,与上对话分毫不让,竟还敢暗里回刺,听其话语,倒是责怪陛下越过尚书宣召礼部属官,乃是不合礼数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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