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出马车,掀帘向外望。 灼热的阳光晒得令人心慌,她只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皱眉道:“这天也太热了,我怎觉得比往年都热?” “每年入夏你都这样说。”谢韫翘起唇角,单手撑头注视着身旁人。 他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不错,两人难得有这样闲暇的功夫,能坐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干。 “再走一段便停下歇歇吧,莫要把我的兵热坏。” “我有个法子。” 谢韫挑眉,提议道:“将这马车去了,我们两个还是骑马,比这样快得多,也好少遭些罪。” “不行。” 朱缨干脆利落地否决,警告道:“你给我安分坐着,不然我就把御医唤来。” 出发时谢韫就贼心不死想要骑马,结果当然是被她斩钉截铁拒绝。这家伙病刚好几天,御医特意叮嘱要多加歇息,偏生他不听话,在锦城的最后几日也没歇着,她和杨茂议事处理事务,他是一次都没落下。 现在他们启程回魏都,马车是在蜀州临时买的,要不是为了防他阳奉阴违,朱缨早就受不了这个行进速度,自己一匹快马先行回宫了。 或许是小题大作,但只要有她在,就不可能放任谢韫随心所欲。当初他染病的时间比军营中人早,缠绵病榻的时间更长,理所当然被当成了重点看护对象。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缨瞥他一眼,“我本就不愿让你来蜀州,如今栽了跟头,就给我好好受着。” 听出她话中的不满,谢韫识趣服软,拉她衣袖,“是我的错,该听你的。” 他又凑近了些,宽慰道:“这一趟还是有些收获,不是吗?如今我们全身而退,还救了锦城百姓,为朝廷积攒了民心。这样想来此行不亏,倒也不算后悔。” 德宁钱庄的事,虽然人证已死,但也不算全无进展。东北王是无辜受冤的吗?若是八竿子打不着,又为何会无缘无故被卷进来? 不管那铜符是真是假,指向的人是否属实,也是给他们提了个醒。 “你不后悔?” 朱缨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轻声道:“可我后悔得要死。” 谢韫心头一抽,手用力将她揽进怀抱。 他本有千言万语,可半天也没憋出一句,最后只能哑声安抚:“别怕,” 那些事情固然重要,他急着去料理清楚,却忽略了她的心意。若她没有来锦城,他最后也没有回去,她真的会如那时所说,在宫中大行选秀,从此成为坐拥三宫六院的冷情帝王吗? 颈间传来温热,朱缨知道眼前一切皆为真实,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将微凉的手覆在腰间禁锢的手臂上,轻轻叹了口气。 “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很快得到了他的回应,她才勾起唇角,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我没事了。” 朱缨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感到好受多了。 她拍拍他,“说点正事。” “你在锦城待了不少时日,应已看明白了。杨茂这个太守,你以为如何?” 谢韫平时不显山露水,其实心里门清,背地里已将蜀州这些官员查了个底朝天。 他不肯起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言简意赅回答:“行事踏实,心里有百姓,还算不错。” 此人挑剔,能被他称一句“不错”已经很不容易。 朱缨明白他的意思,也十分认同,补充道:“就是胆子小了点,好像随时能给我跪下。” 谢韫不由笑,“天子出其不意来自己管的地方微服,换做谁不会惶恐?” “也是。” 朱缨莞尔,“这家伙养育子女倒是有一套,一双儿女心思赤诚,各有各的本事。” “将来好为陛下所用。” 谢韫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其子熟知商事,性情真诚机敏,他日整顿商贸可用;其女科举入仕,观其聪慧缜密、心怀百姓,加以历练可成大器。” 朱缨被他的说话间的呼吸刺得微痒,缩起脖子去躲,调笑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两人笑闹一阵才停下。谢韫将她放开,言归正传:“离宫一趟发现两个好苗子,这是好事。有了他们,或许日后能让你轻松许多。” 这番话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寻常闲聊,朱缨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僵,才热了些的指尖又添了寒凉。 谢韫有所觉,不解问道:“怎么了?” “······没事。” 她扯了扯嘴角,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手,道:“太热了,我去外面透透气。”然后起身叫车夫停下,径自下了马车。 突如其来的反常让谢韫不知为何,想要拉她却摸了个空,看着那裙角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一愣,真的只是天气热的缘故? 方才明明还好好的,应是他想多了。她只是心疼兵士,打算亲自下去看看,让众人稍作休整。 另一边朱缨下了马车,的确让为首的将士停下歇息片刻,心中愁云却久久难散。 她不想回马车面对谢韫,一人去了临近的一处树林里,靠在树下躲阴凉。 她的情绪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而是因为刚才谢韫的一句,让她回想起了他离开魏都前留下的那句话。 “阿缨,我总不可能永远留在魏都。” 那日之后,这句话就时刻横亘在她心头,成为了思念之余难以忽略的芥蒂。得知锦城有了瘟疫,她心急如焚,才短暂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本以为不会再想,如今却又被他轻易勾起。 朱缨知道,其实自己从未释怀,只是一直在刻意回避。 既然迟早要离开,又何必为她的“日后”苦心筹谋? 说到底还是腻了,假惺惺。 她心底酸涩,同时怒火更甚,发泄般狠狠踢了一脚树干。 --- “陛下龙体抱恙,不欲见人,诸位大人请回吧。” “我等有要事与陛下相商,且忧心陛下已久,这才想要进去拜见。只在寝宫外远远探望,想必不会冲撞陛下安歇,照水大人又何必阻拦?” 李士荣一身朝服未褪,是才从崇政宫议事离开,此时身后跟随一干大臣,正在承明殿外与宫人对峙。 女帝销声匿迹般许久未曾出现,起初他们不敢妄动,如今却是压抑不住了。朱缨到底有没有病倒,究竟在不在这座宫室中,还是在谋划什么新的招数,今日都必须让他们搞清楚。 “先前陛下口谕,前朝外臣有事一律至崇政宫与长公主商议,李尚书这也不懂吗?”照水立在宫门口一动不动,冷声回道。
第60章 并蒂 陛下离开才多久, 这帮贼子的尾巴便藏不住了。李士荣身后跟着的一些大臣平时看着安分守己,如今听闻陛下病重久久不愈,这便暴露野心急着站队了。 要不是经过这一次,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些人竟都是李家的爪牙。 李家与皇室向来面和心不和, 一听这番话也不再伪装。 李士荣脸上的温和渐渐消去, 声音中含着压迫, “陛下太久不曾露面, 臣心中惶恐,不免忧虑是有人暗藏祸心,控制了陛下图谋不轨, 欲行窃国之事。” “我等就在此候着, 等到照水大人何时允准, 再入内一探龙体安危。” 照水眼神一寒。 在她身后, 朱漆宫门吱呀一声, 古朴恢宏的殿门缓缓打开。先是一片空旷, 殿中深处两个宫女掀起层层垂下的赤色金线纱帐,位于帐后的年轻女子身着轻薄常服一步步走出, 身后跟着女官照雪。 “李卿, 空口污蔑我身边的人, 究竟是何居心?”她语气沉缓, 行至宫门口阶前停步,正好比阶下众臣高出一截。 李士荣没想到朱缨会在这时出来, 眉间一跳,忙与众臣屈膝下拜,“臣给陛下请安!” 她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眼神疏淡而微冷,“朕原本还算安康, 今日被你们一扰,反倒感到身体欠佳。” “臣不敢!” 朱缨没叫起,诸臣不敢起身,在炽热的日头下冷汗涔涔。还是为首的李士荣答道:“请陛下恕臣等关心则乱,陛下久不当朝理政,老臣心中忧虑,这才出此下策。” “如此,倒是朕的错了。” 她怎会不知这帮人在想什么,深深望了他们一眼,沉声道:“起来吧。” “朕病体难愈,近日才堪堪好转。” 她扫视众人一圈,“还望诸卿将心放回肚子里,与其日日挂念着承明殿出岔子,倒不如先将自己府上的事料理清楚。” “臣惶恐!” 才出来站了一会儿,朱缨就被晒得热起来。 懒得理会众人躬身假意的模样,她皱眉,撂下一句“退下”转身回殿,也不管阶下人的反应,高大的宫门被沉沉关上。 - “一群招嫌的东西。” 冷冷骂了一句,朱缨回到空旷许久的龙椅之上,略带嫌弃地摸了一下脸上涂着的粉,拿起案上放着的凉茶一饮而尽。 为了掩人耳目,硬是要装出一副病弱苍白的模样,脸上这脂粉气香得过分,熏得她头晕。 “幸好陛下回来得及时,可把我们担心坏了。”照雪帮她添上新茶,眉眼间都带着喜色。 朱缨是后半夜秘密回宫的,当时所有宫门已经下钥,她未免引人注目,选了一个平时最为冷清的偏门。驻守的士兵警惕,高声质问道是什么人,谁知从马车里亮出一块刻龙描金的符牌,露出一双令世人皆不敢直视的丹凤眼。 士兵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忙大开宫门,悄然将这辆简朴的马车放进了宫。 昨晚她困倦至极,回到寝殿后便昏天黑地睡了个饱,刚才才被外面闹事的大臣吵醒。 被扰清梦的感受不算好,朱缨轻叩桌案,眼中含着不耐。 “他们这样猖狂多久了?” 照水刚吩咐宫人去打水为陛下净面,回道:“这几日才敢进宫的。不过先前还有一事,并未查出幕后之人,不知是不是他们所为。” 她把易容的细作混进宫的事说了一遍。朱缨沉着脸听完,道:“除了他们,也不会有旁人了。” 她神色冰寒,含着怒意将杯盖重重扣上。上好的瓷盏从未被如此对待,颤颤巍巍发出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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