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显压抑着火气,照水有所觉,出声试探道:“怎么督帅没有跟陛下一起回来?” 她说的这个“回来”,自然是指回宫。朱缨冷冷一横,“朕竟不知,这承明殿何时有了两个主子。” 她语气不善,说的话也危险,照水两人跟她足够亲近,现在也只能俯身请罪:“臣不敢。” 不满地瞥了二人一眼,朱缨不欲追究,只烦躁道:“朕不想理他。这几日他若来了,就说不见。” 照水和照雪不知出了什么事,分明离宫时心急如焚,看那架势恨不得日行八万里,下一刻就到达锦城,如今好不容易克服千险万险,怎的又不想见了? 不过现在她心情明显不佳,纵是两人想要劝和也无法开口,只得什么都不问,应下她的命令。 “反正迟早要走,人我留不住,就当提前适应了。” 朱缨这样一说,照水立马明白了什么,原来还是因为这件事。 赈灾大军离宫前往蜀州那日她也在,督帅那句话本也没什么,只是有心听来便容易生误会。当时她明显看到陛下的手抖了一下,偏生督帅忙着披甲戴胄,竟是没有察觉。 她本想着是个误会,难道谢韫心中真的如此想,打算回到江北,和陛下分道扬镳? 这样一想,照水心中对谢韫的印象立刻败坏了几分,坚定应道:“臣定让人牢牢守好殿门。” -- “陛下今日不见人,还请督帅体恤,莫要为难奴才了。” 承明殿外守着的侍卫没法多说,平日都督过来时根本没有他们的事,只管行礼开门便是。结果今日照水姑姑特意吩咐了,要他们严守宫门,陛下不见外臣,尤其是大都督。 众人一时惊诧,暗想督帅哪里惹恼了陛下,怎么都沦落成外臣了? 莫不是陛下身边要变天了? 这些侍卫在御前当差,都是从军营中层层严格选拔出来保护圣驾的,不敢有半点逾矩和差池。饶是这次的事反常,此时也只敢在心里默默揣测一番。 总之他们效忠的是陛下,只要陛下安好,其他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谢韫知道他们只是负责办事,自然是听朱缨的令,他不欲与他们争辩,坚持立在宫门前。 “本督等着就是。” 他说完,果真后退一步,站在大太阳地里老实等着。 盛暑难耐,这样炎热的天气,站上两三个时辰谁能受得了? 督帅这是玩苦肉计呢。侍卫无法阻拦,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装作看不见。 宫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原来是照水。看着谢韫在毒日头下安然而立,她眼中划过动摇,上前行礼。 “陛下坚持不见,督帅何必在此苦等?” 谢韫没有接话,直接问道:“照水大人可知陛下为何如此?” 先前明明还好好的,这几日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日在路上,她下马车说要透透气,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谁知苦等许久都不见人,出去一问才知人早就跑到了队伍后面,说是同御医请教医术去了。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自那日开始,她便很少上马车与他独处,说话时也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淡,问起原因便说没事,只一味躲着他。 大军快要回到魏都那天,她先行离开回宫,比他们快了半天的脚程。 今早他们班师回朝,从宫中下来的金玉赏赐极其丰厚,加官晋爵一样不落,给足了脸面,她却以圣体抱恙为由,未曾亲至城门,只安排了捧了封赏圣旨的照水和文武百官早早候着。 谢韫回想了一番两人之前的相处,自问并无言行不妥之处惹她生气。这样的状况让他感到不安,他担心出什么事,今日必须来与她问清楚。 照水眉间一跳。 从前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她和照雪跟着一起去江北,那时不过是年幼公主身边的小小侍女,后来陛下成了将军,她们两个升为副将,但从来也是要称谢韫一声将军或是元帅的。 如今陛下践祚,她们两人的地位水涨船高,今日把谢韫拦在门口,竟还被他称了一声大人。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又为主子不平,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声音不免带了责问: “魏都是陛下的家,即便当初去了江北,最后也注定是要回来的。若督帅没有长留魏都的心思,当初又为何要招惹?” “陛下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最怕孤独寂寥,督帅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 照水在朱缨身边这么多年,向来稳重,极少有失态的情况,今日这样十分少见。 谢韫愣了一瞬,全然没有听懂,“什么?” 看他还在装蒜,照水胸口起伏,忍着怒意:“看来督帅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既然如此,那便请回吧!” 被照水这么一说,谢韫心中疑云更甚,直觉是有误会。 他当然不会就这样离开,正欲开口,一宫女从内殿快步走出,上前向两人行礼:“陛下请督帅进去。” -- 夏日天黑得晚,此时殿内光线正好,朱缨怕热,只在书案旁点起了两只蜡烛。 她难得没有伏案提笔,手中拿着一个青玉酒盏,披了件衣裳,正立在窗边看外面的一池荷花,背影无端添了几分寂寥。 谢韫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心中有些不安,走近几步,率先开口道:“阿缨,出了何事?” 她没有接话,也没有转身,只轻声道:“你看那株并蒂莲,开得真好。”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池塘中有株并蒂莲开得正盛,直而挺的枝茎上是端端方方的两朵莲花,泛着柔和的绯色。 两朵之间分明谁也不让着谁,却意外长势极好,平分了那抹丽色。 “单开一朵的遍地都是,并蒂才稀罕。”他说。 “是啊。” 朱缨轻轻笑了一声,道:“花能并蒂,可惜人却不能。”
第61章 厌腻 这话像是意有所指, 他听着有些不舒服,接着又听她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北?” 魏都与江北离得太远,人要如何相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朱缨从不认可这句话, 在她看来, 心意相通之人就应该长久陪在彼此身边, 日日都要相见。 长痛不如短痛, 心已不在了,她又何必强留,徒让人生厌。 谢韫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又是许久没有回音。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你腻了吗?” 既然腻了, 又为何要以身犯险, 亲自来锦城一趟?直接让他留下等死, 抑或是以赈灾不力之罪将他逐回原籍, 岂不是更痛快? 究竟是谁腻了谁? 捏着酒盏的手指几乎泛了白, 朱缨被这一句话气到想笑,将酒盏狠狠一叩, 转身去看身后人。 他神色与自己并无二致, 她怒瞪着他, 想要勾起唇角回呛却又笑不出来, 反被弄得红了眼眶。 朱缨有些喘不过气,在这较真的节骨眼上, 不合时宜地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为何非要快刀斩乱麻,就这样短暂优柔寡断几日,谁会来说她? 他们才从锦城千里迢迢回来, 暂时不提此事,好好休息几天粉饰太平又有何不可? 朱缨好像说服了自己, 心暂时放空,在战火一触即发之际主动熄灭了狼烟,一言不发上前两步,脸埋进他怀里。 她抱得很用力,像是怕失去什么一样。 “······” 谢韫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乱了阵脚。 他只怔了一瞬,而后本能地收紧手臂揽她在怀中,接着低下头蹭了蹭她的发丝,柔声安抚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快了吗?” “······” 见她不语,谢韫又道:“告诉我好吗?若与我有关,我会尽力——” “你做不到。”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朱缨复又变得清醒,打断他的话语不带犹豫。 她抬起头,想将身体挣脱出来却没有推动,于是也不再挣扎,就着这个亲昵的动作,眼底却渐渐爬上嘲弄。 “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一直想向你请教。” 她道,“你是怎么能做到,一边抱我在怀里,一边想着何时离开我身边的?” 朱缨手上用力将他狠狠推开,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你能一心二用,我却不能。” 是她鬼迷心窍了,竟想着能拖几日是几日,拖到最后呢,两人体体面面笑着告别,然后痛快分道扬镳? 她从来不是将就的人,与其慢刀割肉,情愿干脆利落、一刀两断。 哪怕这一刀带来的痛苦旷日持久,让她几不欲生,但总有愈合的那一天。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两人皆是沉默,朱缨气得说不出话,而谢韫是完全愣住了。 一心二用? 他什么时候想过,要离开她身边? 他感觉现在脑中和嘴边满是疑问,不知先问哪个,少见地露出了茫然。 没留时间给他思索,朱缨面带失望,望了他一眼便要走。 幸好动作比脑子快,他上前拉住她手臂,急声道:“阿缨!” 多年相处之道告诉他有事要及时解释说开,绝不能拖着,前几日已经是他一时犹豫失策,今日必须将误会解开。 “为何你觉得我想要离开,我从未如此想过!” 朱缨停下步子瞪他,厉声道:“少装蒜,你那日分明都说了!” 谢韫看她气怒交加,服软道:“你告诉我是何时、说了什么话,好不好?” 天地良心,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给自己扣黑锅。他可以保证,自己绝没有过离开的想法。 “你不记得,那我替你想。” 朱缨贴近一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离开魏都前往蜀州的那天晨起,我不愿让你去,于是你告诉我,你不可能永远留在魏都,是也不是?我记性好得很,不会忘。” 他不会永远留在魏都,不就是做好了有朝一日离她而去的准备吗? “······” 殿中久久静默无声。 谢韫心情复杂,无言望着她,原来这么长时间的别扭,源头竟出在这里。 该怎么告诉她,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他语塞,反应过来后感到无奈又想笑,但他不敢笑,若真笑了,仍在盛怒之下的陛下怕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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