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之事,想也不必再想。 太后望着楚青珩离去的背影,身子软塌塌坠落。 是啊,她究竟在争什么? 不过是心底的野心,在骤然成为太后之后被无限放大,让她误以为,她也可以同楚惊春一般搅弄风云。却是忘了,她什么都没有。 无外戚大权,无朝臣归拢,亦无民心向右。 太后呆呆坐了许久,终是痴痴地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至少,还是太后。 …… 是夜。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长公主府门前,烟兰背着一个包袱动作麻利地跳上马车,马夫拉动缰绳,正要驾马离去。 “烟兰姑娘?” 忽的一道女声传来,而后便见一个纤弱的身影从一侧疾奔而来。 马车内,烟兰看着好端端坐在身边的楚惊春,满眼惊喜还没来得及绽放,便是无奈一叹。 楚惊春眉梢微挑,帘幔被风吹动的缝隙里,可见一张女子略显苍白的面容。 是张生面孔。 烟兰懒得理会,只紧紧地抓住楚惊春的手,小声问道:“您真的没事,没有受伤?” 楚惊春微微摇头,目光仍是落在外头。 烟兰这才道:“您战死的消息传来,奴婢便依着先前定下的规格,给府上护卫的家属发放了足额抚恤金。” “这位是遗孀?” 按楚惊春早先定下的银两,足够普通人家几辈子过活,当不会闹到门前来。 烟兰补充:“是张永望的夫人,先前病着,您还派人送了一千两过去。” 楚惊春记起,随她出征的二十名护卫里,似乎有张永望。从前不曾见过他的夫人,只隐约知晓,是位聪明剔透的女子。 烟兰道:“张夫人来了多次,想求一个庇佑。殿下,奴婢早已同她说明,不必理会她。” 一个没了主子的长公主府,能给她什么庇佑? 只怕,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烟兰要同楚惊春一道离去,自然不想平添烦难。 楚惊春思虑片刻,却是摁住她要让马夫赶紧离去的手。 “去问问她,究竟要什么庇佑?长公主府的管事如何?” “殿下?”烟兰诧异道。 “这么大个府邸荒废了也不好,你不愿留下,我原想由张大人偶尔照拂着,如今既是有人送上门来,何乐不为?” “可是她……” 素未谋面之人,也不知品性如何,靠不靠得住。 “去吧!”楚惊春道,随即又在烟兰耳边低语几句,烟兰这才从马车走下。 她早将话说清,实在懒得应对。然一抬眼,便见月光下女子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又念及她刚刚失了夫君,生出些恻隐之心,声音也放软了些。 “张夫人有话直说,我赶时间。” 女子扑通一声跪下:“姑娘可是要离开京城?求姑娘帮帮我!” “我知长公主于我们家有大恩,当日若非长公主,恐怕我早已魂归九天。如今夫君战死,亦给足了我们银钱。可是……” 她压抑着哭腔,嗓音愈发沙哑。 “若我膝下是个儿子也罢,早晚顶起门头,不叫我们受人欺凌。可是,我膝下只有一女,女儿年幼。” “姑娘,怀璧其罪,短短数日,已然不少人打我的主意,打我手中买命钱的主意,还……打我女儿的主意。” “求姑娘许我一份差事,哪怕是在府上做粗活,浆洗衣裳,只求能与长公主攀上些许干连。” 烟兰先前便打听的清楚,张夫人父母故去,并无什么亲缘在世。如今求到长公主门前,也有八九分可信。 遂道:“张夫人,恕我直言,为国战死的家属本应好生安抚,但,千人万人,难道都要涌到长公主府上来?况且,长公主已经不在了。” 张夫人连连摇头:“不不,长公主恩德四海,若那些人我在长公主府上做活,必不敢随意欺凌。” 人即便去了,威压尤在。 “也罢!”烟兰叹口气,“正好我要离京,管事的差事你可做得好?” 张夫人蓦地愣住,她原本只想能够偶尔初入长公主府即可,哪想过,要顶替烟兰的身份,管着府中上下。 然而,她没时间犹豫,也不能犹豫。 张夫人脑袋猛地叩在地上:“奴婢可以,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将长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烟兰静静地看着她,殿下说的不假,确然是个清醒有脑子的。 称谓改的如此之快。 “不过,”烟兰转口道,“长公主府不是随意来去的地方,殿下虽是不在了,这一应规矩不能改。你若来,便要签卖身契,连同你的女儿,也要算作家生子。” 原本,买了奴婢,奴婢的孩子是入不得府的。自然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没有卖身契约束,将来也可清清白白地嫁一个好人家。 可烟兰此言,便是要张夫人膝下幼女,一并签了那卖身契。 张夫人终是犹豫了会儿,也仅是一会儿。 做家生子,便是同她一起住在长公主府上。算约束,亦是天大的恩德。 如此,她便可平安无忧地将女儿养大。将来,再想法子为女儿赎身便是。 张夫人再度叩首:“奴婢愿意,奴婢叩谢长公主恩德,叩谢烟兰姑娘。” 烟兰下意识看向马车的方向,殿下猜准了,她竟是愿意的。 遂依着楚惊春嘱咐,道:“张夫人起身吧,现下便随我入府。府上用人遣散了大半,如今也要他们见见你,认了你。” 烟兰一路向着府内走去,一面与张夫人道:“从前我住的那间房落了锁,旁边有一个空房,你可与女儿住在那儿。” “府上护卫长武常,是个得力的,院外的事,你可差遣他。” “我有要事离京,许十年八年不回,许一年半载回来瞧瞧。这样吧,待你家姑娘及笄,便将卖身契还了她。” “奴婢多谢姑娘!” 若非要紧跟着烟兰的步子,张夫人几乎又要跪下。 虽只是口头一诺,但这一夜,她终于为自己为女儿求了一个庇佑之所。 …… 半个时辰后。 马车行于鲜有人烟的官道上,月光正好,照耀着前路。 烟兰看着坐在身侧的女子,终于有时间开口一问。 “主子,阿涧和白溪……” 当初,阿涧白溪与楚惊春同行,归来之时,却只余楚惊春一人。 楚惊春脸色却未有明显变化,只眼睑低垂,淡声道:“他受了伤,在前方驿站等着接应。” “白溪……” 楚惊春的声音越发低下去,她想起最后白溪躺在她的怀里,铠甲碎裂,鲜血浸透衣衫,他的脸从未那般白过。 而他用尽全力抓着她的手,只来得及说上一句。 最后一句。 他说:“殿下,我本就是活不成的。” 一面是二十余年的教养之恩,一面心上女子。尤其,楚惊春还曾放过他,许他重生。左右手两端皆是要命的事,白溪无力偿还,唯有一死。 不过早晚罢了。 如今,能够死在楚惊春怀里,亦是死而无憾。 “他本可以不死。” 是他一心求死。 烟兰旋即明了,阿涧比着白溪还差些,可饶是阿涧都从那些刀剑中闯了出来,白溪断不该交代了性命。 烟兰试图说些别的:“主子,奴婢还没见过您的身手呢,听说当时几万人围攻,没人想到您竟然能闯出来。” 楚惊春微微摇头:“原是必死无疑,是显将军亲率兵马攻打敌营。他来的极快,或许,比我放出信号还要早些。敌军大乱,这才给了我们挣脱的可能。” “怪不得呢!” 烟兰低声咕哝,转瞬想起显将军这般行为,或许还有当初少将军的因由在。 可那是战场杀伐几十年的大将军啊,这其中,怕不只是为着孩子们的儿女情长,更多的,该是信任楚惊春,相信她能做得到。 是以,才愿意豁出一切。 这份信任,忠心,当得是最好的臣子,亦是最好的臂膀。 “主子,大将军是不是不知道您还活着?” 大将军甚至没有归京,便自请镇守边疆。这是心底有愧啊! 楚惊春道:“除了你,京城无人知晓。” “那……”烟兰咬着唇,迟疑了好一会儿,“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惊春缓缓抬起头,瞧见烟兰眼底微弱的光,似乎还有潜藏许久的试探。 她隐约猜出些什么,遂道:“说吧!” 烟兰用力咽了咽口水,这才低声道:“主子,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何不再迈上一步?” “只要一步,甚至半步,您就可以坐上那个位置?” 烟兰在春和楼时,确然只关心着哪个姑娘闹腾哪个小厮手脚不干净。可自打她进了长公主府,也用心管着人,管着事,偶有闲暇也会尽可能多看些书。 有用没用的,至少她已然知道,浩瀚的历史上,是曾有过女皇帝的。而今再来一位,不算十分稀奇。 况且,已然唾手可得。 楚惊春微微一笑:“然后呢?” “呃?” “坐了那个位置,然后呢?” 烟兰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觉得那个位置于楚惊春而言,近乎探囊取物,却没想过,坐上去又能如何? 楚惊春沉沉地阖上眼,身子后倾,无力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当年我六岁,如今,也过了十六年。” “烟兰,我累了。” 说罢,她仿佛睡了过去,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烟兰蓦地一滞,是啊!当年的楚惊春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她在江湖中漂泊,过得是怎样的日子烟兰从不知晓。 可是,她来了京城,每一天过得是怎样的凶险,性命每每悬在刀剑之下,烟兰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好日子吗? 烟兰重重点头:“嗯,奴婢陪主子下江州,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 况且,那个位置坐与不坐有什么区别,要紧之事,终归是主子做主。 楚惊春当真有些困了,睡得迷迷糊糊。马车颠簸中,仿佛回到了来京城那日,也是这样的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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