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春姿态优雅地端坐着,眉眼低垂的一刹,一并扬起唇角笑了笑。 怎么能不笑呢?来人看见她的那一眼,心神大震,呼吸间早已乱了节奏。 她轻声唤道:“师叔。” 宋二终于确认,不是幻觉。是一模一样他见过的眉眼,是他师兄养在膝下唯一的徒儿。 宋二的眼睛方才猛地瞪大,这时又是缓缓收缩。 是啊,定然如此。绝色如此,宋二从未见过这世上还有第二人。 宋二早在辗转间听过京城出了位绝色美人,美人在春和楼待客,千两方可见着一面。宋二从未想过此女竟是他的师侄,毕竟她是师兄捧在掌心养大的女孩,如娇娇小姐一般细心呵护,断然不可能流落至春和楼,卖笑为生。 可是…… 宋二想起先前到慕云山拜会师兄,只得见一方青花冢,师侄下落不明。 宋二深吸一口气,摒去蹿进脑海里的诸多猜想,径直坐到楚惊春对侧。 “阿春,你师父怎么忽然……他是怎么死的?” 若师兄肯在江湖行走,做那些刀口舔血的买卖,这江湖第一的名头,未必能落到宋二头上。 楚惊春眸光淡然地望过去,宋二满眼焦急,似乎忘了此行所谓何事。 “师叔,您此番前来,可是要杀我?”楚惊春提醒道。 宋二本是身子前倾,双目一眨不眨地落在楚惊春身上,这时猛地缓过神来,身子略略后撤些,一面又是悄然舒了口气。 “哎!说这些做什么?我原先还不知能有什么高手这般厉害,现在想来,定是你师父不放心你一人到京城来,这才暗中保护你。”说着,便是四下打量,一面预备站起身寻找。 “对了,他人呢,我都来了,还躲着做什么?” 银钱之外,自然是师兄弟之间的情谊要紧。 “他死了。” 楚惊春毫不犹豫开口,猝不及防打断了宋二要起身的动作。他的身子就那般僵着,好一会儿才气息不平地转向她。 “你说什么?” 楚惊春仍是静静回望,她始终平静如一滩死水,不起半分涟漪。都是过去的事,如局外人一般讲出来便是。 她道:“大约一年多以前,我及笄那日,他饮了许多酒,大醉酩酊。迷蒙间,他说情至深难自控。”说着,楚惊春唇边笑意显得愈加讽刺。 宋二活了四十余年,自然明白楚惊春之意。 宋二难以置信开口:“是你杀了他?” 他是见过师兄对这个徒儿百般宠溺的模样,甚至略有察觉,那份宠溺有些超脱于师徒的情意。眼见楚惊春这般姿态,大抵也只有这种可能。 楚惊春并不否认,只道:“我只能如此。” 宋二瞬时目瞪口呆。 没有否认,没有辩解,甚至连狡辩都没有说上一句。她坦坦荡荡的模样,仿佛亲手杀死的人不是她的师父,而是寻常一个陌路人。饶是宋二半生杀人无数,当下亦是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宋二才伸手指向楚惊春,指端微微颤抖,言辞不稳。 “你……你怎敢弑父?” “他一手将你养大,叫你从一个流落街头无人问津的孤女,变得大家闺秀一般。教你认字陪你练武,你就这般杀了他?世上怎么有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宋二长长地叹着:“他是你的师父啊,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你怎么能?” 宋二越想越觉不可思议,他那个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师兄,居然就这么死了,死便死吧,居然还是死在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儿手上? 楚惊春仍旧端坐着,面色如常,一面照旧敛气凝神。 她轻飘飘反问:“那您说,我应当如何?” 宋二一时噎住,随即扬声道:“你自可拒了他,往后逃走就是。” 楚惊春忍不住轻笑一声,不置一词。 “你笑什么?”宋二愈是恼怒,他的胸口愈是起伏不停,亦在得知师兄死亡真相的空档,蓦地回想起此行最初的目的。 杀了她,亦算为师兄报仇。 然则念头不过刚刚冒出,却见端坐于桌旁的女子幽幽道:“师叔,你我本无仇怨,你若肯饶我一命,我亦肯放过你。” “笑话!”宋二何曾叫人这般威胁,冷嗤一声,便是握紧手中长剑直直朝楚惊春刺来。一面道,“今日我便杀了你这个孽徒,为师兄报仇!” 楚惊春仍旧未动,只侧过头冷眼瞧着发怒癫狂的宋二。直至剑尖将要抵在她的脖颈,楚惊春方才微微一动,刚刚好避过长剑划伤。 宋二凝见扑了空,知晓楚惊春在师兄膝下亦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是以,愈是暗暗调息,凝神聚气拎出十二分精神对付楚惊春。 亦是此刻,宋二方才警觉,他愈是专心调息,身子便愈是没来由的酸软无力。 “你对我做了什么?” 宋二后退两步,满脸警惕地看着她。 楚惊春懒懒应声:“迷魂香啊,师叔行走江湖应当对此物极是熟悉。”说着,楚惊春自顾自走到窗边,探身从窗外取回一只金兽熏炉,炉上烟雾极淡,却还是顺着夜风一点点吹进屋内。 “不可能。”宋二不可置信道,“外头大雨如注,怎么可能?” “不是有屋檐吗?”楚惊春掀开熏炉的盖子看了眼,“是打湿了大半。”疾风骤雨,熏香的成效自然大大减弱,也幸得是减弱许多,才不曾叫宋二立时察觉。 随即,楚惊春手臂伸长,将熏炉全然暴露在大雨中,再将残余的碎末悉数挥洒。不一会儿,盛过迷魂香的熏炉,便是干净的连一丝气味也寻不得。直至此时,楚惊春才慢慢调息,预备与衰弱下来的宋二一战。 两人皆是蓄势待发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撞开。 楚惊春抬眼去瞧,正是阿涧疾奔而来。她索性收了手,瞧着阿涧与宋二对战,先是不敌,很快碾压,最后,一剑了结宋二的性命。 摄入迷魂香的寻常人,大抵睡上一觉,身子自是无碍。可习武之人,越是将要调息将对方杀之后快,便愈是精神不济,落得一个虚软乏力。阿涧杀他,比楚惊春想象的顺遂许多。 大抵,是宋二自进门之初,情绪起伏太多激烈,吸入了太多迷魂香。 烟兰赶来时,正赶着阿涧卸下最后一口气,她顾不得搀扶,确认楚惊春无事,确认满地的血并非出自阿涧,而是那个杀手。这才又是慌里慌张地向外奔去,方才不可惊动众人,这会儿却是能将一直住在楼里的大夫请来。 楚惊春看了眼阿涧,随后转向死不瞑目的宋二,缓缓俯下身。 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您方才问我笑什么,师叔难道不觉得可笑?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刀剑横在你的颈上,你却能分出心来想着留对方一命,菩萨转世也不得如此吧!好在,您没有心软。” “若今日放您走了,我还真不放心。” 随后,伸手将宋二的眼睛合上。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却非烟兰。落于后院的脚步声,而后迅疾爬上窗子,翻身跃进她所在的天字十二号房。 楚惊春看向眼前人,来人身上早已湿透,瞧这走来的方向,应是先去了后院她的屋子,瞧见这里的烛光,方才打后院直接飞身而来。 “轻白……” 来人甚至顾不得喘息,便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楚惊春察觉到他身子颤抖的厉害,察觉到他周身冰冷,察觉到,这一夜过后,他或许要着了风寒得一场大病。可楚惊春还是轻轻推开他,缓缓说道。 “公子不该来。” 林霁尘忍着寒意,猛地摇头。 “你不愿牵连我,那个人……却是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说着,忽的双手紧紧攥住楚惊春的手臂,急促道,“轻白,我们走吧,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到京城来。” 这话,倒有些像阿涧给她寻来的话本。看似轰轰烈烈,实是最无能的躲避。 楚惊春没有挣开他,他太激动了,激动得像是两人顷刻就要生离死别。楚惊春略想了想便知,大抵林霁尘飞奔而来,是觉得她一定会死吧! 诚然这一遭,她自己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外头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楚惊春错过林霁尘看向门口的方向。烟兰领着孙大夫前来,见着林霁尘突然出现,显然愣了下。 楚惊春遂提醒她:“快些请大夫诊治,务必保住阿涧的性命。” “轻白……” 林霁尘不满这般被她无视,下意识晃着楚惊春的手臂,连带着指端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折腾散架。 楚惊春终于还是挣开他的手,虽说她没打算牵连到林霁尘,可也没得长久地好脾性。 她沉声道:“公子什么时候才能认清现实?” 林霁尘怔了下,她又道:“公子此番,是一个人来的吗?” 她揣度着林相的心思,一面叫天下第一的杀手取她性命,一面又刚刚好放林霁尘出门,选的时机可谓刚刚好,刚刚好叫林霁尘看她死去。 只是不知,林相可还存了旁的心思。 “嗯?”林霁尘一滞,连忙保证,“我一心只想你平安无事,绝无他意。” 楚惊春并不瞧他,只坐到一旁,眼瞧着孙大夫和烟兰将阿涧抬到内室,这才低低道:“咱们等等吧!” “轻白……” 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舍弃家族,舍弃一切,只为了和她逃离。活了二十余年,他终于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楚惊春眉眼耷垂,默然想着:宋二死了,事情看似了断,可她总隐隐觉得,不会了结的这般轻易。 林相,说不准要来拿她杀人的罪责。
第57章 约摸过了一刻的功夫,血水自内间端出一盆又一盆。 因着没有惊扰楼里安眠的姑娘们,只得烟兰一人,小心翼翼地来回走。只是到底有些动静,些许丫头小厮探出头来,烟兰一个眼色便吓退了人,只许他们在后院帮些忙,绝不许近前。 末了,孙大夫抚了把额上汗水,绕过屏风来到楚惊春跟前。 他叹一口气:“伤得实在太重,现下老夫勉强为他止住了血,能不能醒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楚惊春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略紧了紧:“若醒不来呢?” “嗯……”孙大夫迟疑了下,“用山参吊着气,再寻更好的大夫,或许能叫他醒来。” 这话说得极是婉转,然孙大夫在京城之内,也算颇有名望。既然他说不成,那便是当真没了多少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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