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门外的阿涧替换着安眠的时候,烟兰还会做梦,梦见被人一刀砍了,被砍的那一瞬她甚至觉得有些畅快。可惜醒来后,还是漫长的等待,不知尽头。 至多再撑上两三日,烟兰默然想着,若是那位杀手再不来,她怕是要举刀自戕了。 大抵是老天都知晓她快要撑不住了,这日夜色最深之时,夜风凛冽刮着窗子。烟兰听到门外的阿涧猛地站起身,将浑浑噩噩的她瞬间激醒。 终于来了。
第56章 林府。 大雨即将来临,林相纵是堵上了府上每一个人的嘴巴,消息还是辗转传到林霁尘耳朵里。林霁尘飞速穿过一条条长廊,一道道院墙,最后在林相的书房门前站定。 与以往不同,头一回,林霁尘没有垂首没有恭敬,他什么都顾不得,携裹着冷风和满身怒气径自闯进去。 “您想对她做什么?!” 林相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似乎早料到他会前来质问。林相握着手中书卷,缓缓坐到椅上,这才沉沉开口。 “你就是这么与长辈说话的?” 依着往常,这么一句不怒自威的话便能叫林霁尘败下阵来,可今日不同,他心上之人性命堪忧,他早乱了方寸。 “您只回答我,是不是又派了杀手去杀她?” “是。” 林相直截了当,没有半分回避躲闪之意。林霁尘心下愈是慌张,倘或林相有一丁点犹疑,楚惊春便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林相如此果决,可见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楚惊春必死无疑。 “伯父,”林霁尘嘶吼着,近乎癫狂。“您为何非要她死,她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林相没将林霁尘的抓狂放在心上,照旧沉着淡然:“她碍了公主的眼,届时陛下发怒,便不止她一人性命。”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林霁尘喃喃自语,他简直要听腻了。 为了家族计,个人喜恶算不得什么。 林相看向眼前的林霁尘,顿了会儿,正打算宽和些,道一句“忘了她吧”,却见林霁尘脚步潦草地后退几步,一面定定地看着他。 “伯父,请恕侄儿不孝,侄儿已然退无可退,侄儿哪怕自己死了,也决然不能看着她死去。”他曾体会过烈火灼心的滋味,他再不能叫她死在她的眼前。 说罢,就要离去。 守在门口的护卫当即拦住他的去路,林霁尘没得时间耽搁,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直接抵在颈间。 林霁尘转过身看着那个始终安稳如泰山的男子:“您知道,我做得出来。” 从小养大的侄儿,自然最为清楚他的脾气秉性。 林相只得摆摆手,示意护卫放行。待人走远了,护卫方才上前一步,小心确认。 “相爷,公子这时候去,恐坏了大事。” 林相嘴角轻扯,只望了眼外头天色,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时辰去,倒也赶得及为那女子收尸。”林相摆摆手,“咱们也去吧。” “是。”侍卫垂首,立时了然。 怪不得一直藏的极好的消息会忽然走漏风声,却原来,是林相特意安排,好叫公子亲眼见着那女子死去,彻底断了念想。自然,也能叫公主和陛下安心。 林府门外,林霁尘翻身上马那一刻,乌云堆积在头顶,大雨忽然倾盆而下。林霁尘身子蓦地僵了片刻,他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雨水砸在他脸上那一刹,他生出一股极不详的预感。 他没来得及,也从未有机会好好珍视的女子,或许再也看不见了。 短暂的愣神过,林霁尘迅速驾马疾行,宽敞无人的长街,在雨幕和黑夜的遮掩下,显得犹为深邃,仿佛无论他怎样横冲直撞都走不到尽头。 明明白日里悠然行走,觉得自林相府至春和楼近的很,这会儿却是遥远的仿佛相隔一座城池。 春和楼内,烟兰躺在楚惊春的床上,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她实在想要镇静些,奈何门外动静忽然而起,纵然做好了三日的准备,还是本能的害怕。 很快,似乎有刀剑相击的声响。然而,只略略响了两声。 烟兰明白,这是实力悬殊,阿涧顷刻落败的缘故。 紧接着,是毫不遮掩地推门声。是步调沉稳,徐徐走来的声响。 烟兰害怕的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将掌心掐破。她竭力平复着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双眼紧闭,静候死亡。 一定很疼,但高手杀人,死的应该也很快。 可烟兰咬着牙等了一会儿,突然发觉那脚步声停在床上就没了动静。 “果然跑了。” 一道浑厚的唏嘘声响起,吓得烟兰一个机灵,竭尽全力的伪装顷刻漏了底。烟兰哆嗦着,正琢磨是否继续装睡,身后之人却是握着长剑敲了敲地面。 问她:“人呢?” 这一声,虽仍是慵懒的语调,却带些许威慑。 烟兰被吓的三魂早没了七魄,当即一个翻身,近乎是连滚带爬落到地上,脑袋叩地跪在那人面前。 “奴婢,奴婢也不知掌柜的去了何处。” “真的不知?”来人声音略略沉。 “奴婢真的不知道。”烟兰慌乱道,“掌柜的知道有人要杀她,叫奴婢扮做她的样子,又怎会告诉奴婢她去了何处?” 这话确然,但凡不是个蠢蛋,就知这奴婢必然落到他手里。届时叫人捏住性命,一问便知。 “走了几日?”来人说话仍是简洁。 烟兰赶忙道:“三日,有三日了。” 来人似乎顿了会儿,随即向外走去。脚步声渐远,烟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没有死,她活下来了。 极大的震惊席卷了她,烟兰甚至还没觉出死里逃生的欢喜,整个人便是猛地一软,身子倾向一旁。 又过了会儿,烟兰方才想起去外头查看阿涧的情形。 可惜身子太软,踉踉跄跄才走到门外。烟兰扶着门,一眼便看见倒在血泊里的男子,确认周遭无人,方跌跌撞撞向阿涧奔去。 阿涧流了许多血,烟兰不知那个杀手用了几成力,可阿涧明显是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这个时辰,是春和楼最为寂静的时候。姑娘们歇了,干活做事的丫头小厮也歇了。 烟兰不敢声张,费力扶起阿涧,小心翼翼将他搀到屋内。 短短几步路,烟兰耗尽残余的力气。从前一直觉得瘦弱的少年,已然长成身形高大的男子,压在她肩上,重得很。 阿涧被她卸在榻上,脸色惨白。 像是快死了。 烟兰喘着粗气,心底默然想着,阿涧的情形大约撑不到天亮了。他流了太多血,呼吸微弱近乎不可闻。 然而撑得到也是无用,此刻楼里就住着大夫,只是不能将人叫来,大张旗鼓的为阿涧诊治。 闹开了,只是死的更快些。 烟兰靠在榻边,低声呢喃:“你也是真傻,左右都是一死,平白受虐做什么?” 那可是江湖第一杀手,烟兰纵然没瞧见两人对战,也可以想象阿涧被人碾压的如何凄惨。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像悬着最后一口气,只等回光返照说上两句遗言。 此刻,阿涧自然无法回应她。 烟兰忍不住又道:“阿涧,你说,他会不会很快折返回来,方才竟然忘了杀我。” 诚然烟兰特意避开没去看那人的脸,可第一杀手的剑下,当不会留下活口。 她同阿涧迈向阎罗殿,不过早晚的问题。 说完这句,烟兰便趴在榻檐,再一次迎候死亡。 然而她刚刚趴下,正有一束微光打在她的肩上。烟兰还未来得及闭上眼,心如死灰般瞥着那光影,愣怔了会儿才猛地转过身,朝那光影的来源望去。 整个春和楼几乎都湮灭了烛火,外头冷风愈急,刮的窗棂都不停作响,烟兰穿过猛然降下的雨幕,下颌微抬,唇瓣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扇点了灯的轩窗。 她在春和楼十几年,记得每一个房间的位子。莫说大雨倾盆没有月光,便是瞎了眼,她也能轻易分辨每一个房间。 那是天字十二号房,是从前楚惊春的房间,太久没人住过的房间。 在这样一个夜晚,天字十二号房忽然起了亮光意味着什么,烟兰下意识推了推只剩一口气的阿涧。 “阿涧你看,十二号房有人,你说会不会是掌柜的压根没有走?” 三日前楚惊春离去,烟兰看着她出了门,却是当真不知她去往何处。 此刻天字十二号房有人,楚惊春是最大的可能。 音落,烟兰便见躺在床上的男子猛地睁开眼,而后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那一瞬,快得要烟兰以为是她生了幻觉。可手边空空,阿涧当真是赶着回光返照的空档,去确认楚惊春的安危。 天字十二号门前,男子屏息静默了会儿。他确认屋内有人,大抵仅有一人。 然而,并非仰仗着极好的耳力,而是屋内之人并未有任何遮掩。她就那般坐在桌前饮茶,流水灌入,茶盏轻碰,都是寻常人在寂静暗夜里能察觉的声响。 愈是如此,男子愈是提着心,不敢放松警惕。 自后院之时,剑下的丫头说春和楼掌柜早离开了三日。当下,他确然想着循迹而去,以他的身手,便是那女子有人在暗中保护,也不过数日就能追回。 天下第一的名头,可不是白白得来。 正当他离去之际,忽觉不远处有脚步错乱的声响。虽是轻微,却还是叫他察觉。循着那道声音,宋二来到天子十二号房门前。门内没有点灯,亦与方才所闻的慌乱不同,门内之人似乎极是沉着。亦或,是真的心宽。 门内人不以为意,宋二便愈发谨慎。 来之前,林修逸可是与他说的清清楚楚,当初四位高手夹击,竟在瞬息间被这女子身后之人一击毙命。这女子背后的高手,怕是身手仅次于他。 宋二屏气凝神,以剑柄推开房门。他拎了十二分的警惕,甚至没有在当下就迈步进门。 不想,宋二想了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到,屋内之人当真张狂无忌。就在宋二推开门的一刹,屋内之人点燃桌上的灯芯,烛火刺啦一声,亮光瞬间映照在那女子脸上,叫他们彼此看的一清二楚。 一时间,哪还有什么小心翼翼,什么长剑饮血。 宋二的脑子还未转过弯来,身子就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大步进门,直冲到女子眼前。明明已然看的那么清晰,偏又觉得是不是烛光晃了眼,晃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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