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妒?他是疯了吗?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叫她扣上了七出的罪责,孟禾鸢胸腔极具起伏,若说先前还能与他维持表面的温和与体面,这一刻孟禾鸢想掀了桌子同他大吵一架。 颜韶桉被她这么一斥,似是醒悟了过来,眸中闪过一丝失言的悔意,他薄唇微启,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狼狈离去。 孟禾鸢跌坐在凳子上,额角骤然抽痛,蔓延到了前额与后脑勺,紧绷异常,似是箍着一顶紧箍咒,窗棂处的粉黛叶蔫了几叶,叶脉的艳色似是失了生机。 王妈妈进屋来扶着她,欲言又止:“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又吵起来了。”方才的声响那般大,那声善妒可叫庭院里的女使婢子们听得一清二楚。 孟禾鸢阖着眼睛,面色苍白:“他、他竟说我善妒,妈妈,我头疼。”她究竟做了什么,叫颜韶桉这般指责于她。 王妈妈心疼的抚着她的脊背:“姑娘别伤心,身子最重要,大宅门里宠妾灭妻的事儿多了去了,若是事事往心里去,那真真是要气死了。” 是啊,当初嫁的时候父亲打量颜韶桉上进妥帖,婚前也无乱七八糟的通房,加之魏氏又待她格外上心,三天两头的送她贺礼,恨不得叫满京城的人家都晓得颜韶桉属意孟家。 谁曾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短短三载,面目全非。 “想来二爷是因为走账那事儿,罢了罢了,姑娘计较这些做甚,左右花的是他颜府的钱,只要咱把自己的嫁妆拢在手中,妥妥贴贴的,旁的一概不管。”王妈妈安抚她,这些年,他们家姑娘用嫁妆填了不少西府的账面,这倒好,又来了个吸血的妾室,合该及时止损了。 良久,孟禾鸢点点头,应了下来。 流玉阁 梅臻儿懒懒支着下颌,雪白的腕子上带了一圈翠绿的镯子,那水头格外的透润,紫檀桌上摆了许多精巧的桃木漆盒,盒内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耀眼夺目。 若梨端了一碗牛乳银耳羹进来:“姨娘,喝碗羹汤罢,奴婢给您加了些蜂蜜,滋味儿好着呢。” 梅臻儿搅了搅银耳羹,小口小口的缀饮,若梨恭维她:“二爷待您可真好,这些东西眼睛都不眨就给您买了。” 梅臻儿淡笑:“目光短浅,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当务之急,还是子嗣。” 若梨了然:“是了,同鸢堂的那位是个福薄的,我前儿个还见喝着汤药,自是比不得您身体康健,只是……”若梨犹豫道:“主母未诞下嫡子,姨娘若是承恩,翌日便得服用避子汤了,那位王妈妈……” 梅臻儿却面色淡然,不疾不徐:“无妨,我自有我的法子。” 当夜,颜韶桉便宿在了流玉阁,听闻光是叫水便叫了三次,翌日晨起,王妈妈掐着点儿端了避子汤去流玉阁,她琢磨着这时辰二爷应当是不在了,便扬着声儿:“梅姨娘,少奶奶差老奴来给您送汤了。” 屋内半响没动静,王妈妈蹙了眉头,刚要提声再喊,门开了。 颜韶桉从屋内踏了出来,一身月白衣袍,眉眼清俊,却浮起了淡淡的不悦。 王妈妈失色欠身:“二、二爷。”夭寿了,这大日头的,怎么还在屋里呆着。 梅臻儿紧随其后的出了门,双颊绯红,仿若枝头簇拥的桃花,双眸顾盼生辉,浅浅一福身:“妈妈对不住了,伺候二爷起得迟了些。” 颜韶桉蹙眉,盯着王妈妈手上的食盒:“这是何物?” 王妈妈瞥了一眼梅臻儿,心下颇有些讪讪,但仍是一副按着规矩办事儿的模样:“爷,这是……避子汤,按着规矩,姨娘须得服用此汤。” 她说完后,庭院内一时没了声息,颜韶桉脸色阴沉的盯着她,看的王妈妈心间七上八下的。 孟禾鸢正在东府同孙氏商议,明日便是同平阳郡主一同前去广昭寺的日子,婆婆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企鹅裙八爸三另妻七五三柳出行打点,东西府干脆一起来,孟禾鸢没有经验,便顺道请教孙氏,岑氏、大姑娘颜韵华也在旁听着,四人边绣花边闲谈着。 “广昭寺的斋饭是不错的,胡塌饼最出名,凉拌胡萝卜也好吃。”颜韵华笑嘻嘻的说。 孙氏点她:“贪吃鬼,都快嫁人了还这般。” 颜韵华用针戳着绣品:“谁说嫁人了就不能这样了,陆府又不必我掌中馈,也不必我日日孝顺公婆。” 孟禾鸢在旁听着,一时淡笑,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想法。 春缇进了屋,看了眼其他三人,不动声色的走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孟禾鸢神色淡了下来,岑氏离得近,敏感的问:“怎么了?” 孟禾鸢笑笑:“西府还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孙氏忙道:“那赶紧回去罢,事情要紧,没得叫你婆婆逮了短处。” 孟禾鸢福了福身子便匆匆的离开了,孙氏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叹气:“鸢娘是个惹人疼惜的,若是福气厚些,便能同筠哥儿成一对。” 岑氏赶紧阻拦她:“母亲吃醉了酒不成,陈年旧事了,还是少提为好。” 孙氏:“瞧我,你提醒的对,若是不小心在慕姑娘面前说漏了嘴真真是坏事儿了。” 朝阳倾泄在青石路上,暖意融融的晒化了积雪,稀薄的雪水沾湿了鞋底。 春缇帮她裹着大氅:“姑娘慢些,雪天路滑,当心摔了,您现在心静不下来,还是要慢些走。” 孟禾鸢确实如春缇所言,心里七上八下的,方才春缇同她说王妈妈被魏氏打了板子,她当即便坐不住了,想着赶快回去。 “姑娘,小心。”春缇一声惊呼,孟禾鸢还是心神不宁的踩到了一处半融不融的冰处,当即便摔了下去,月白色毛领大氅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了水洼里,春缇眼疾手快的垫了一下。 好在衣裳厚实,人没有摔出什么事儿,就是衣裳吸了脏污的浑水,又沉又冷,二人狼狈不堪。 春缇给她整理衣裳:“姑娘,我们还是先返回孙夫人院子换身衣服罢,这么冷的天,别冻坏身子了。” 孟禾鸢忍着难受:“无妨,只是大氅湿了罢了,脱了便好,王妈妈等不得,还是先走罢。” 春缇眼睛瞪圆:“这如何使得。” 二人争执不下,春缇委婉说若是王妈妈知晓因为她而叫姑娘受了寒生了病,恐怕自责不已。 但孟禾鸢罕见的固执,春缇无奈,廊庑下却突然响起清冽嗓音:“怎么了?” 二人顺着声音望了过去,雪青色身影矗立在廊庑下,身披厚实的毛领大氅,墨发半垂,眉眼温润秾丽,脱俗的容貌叫女子见了都难以移开视线。 春缇不动声色的挡在孟禾鸢身前:“大爷见谅,我们奶奶弄脏了衣裳,不便见人。” 颜韶筠不动声色的垂眸看了一眼,沉吟了半响:“云矜的院子就在旁边,若你能等几许,我这就差人拿一件大氅来,也省了你回三叔母那儿换衣裳。” 孟禾鸢犹豫一瞬,也不矫情:“那便多谢兄长了。”,二人摔的地方正好是一处月洞门前,旁边是一处无人的屋子,孟禾鸢便暂时进了屋,那婢子回来的果然极快,妥帖的把衣裳塞到她手里便退出来了。 颜韶筠隔着窗棂,隐隐约约只余一道剪影,默不作声的守在外面,孟禾鸢心下感动,她急急翻着手中的衣裳,发现那婢女竟带来了一整套的替换衣裳,犹豫了一瞬,当即决定,来都来了,换了再走也体面些。 等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还是莫要苛待自己。 孟禾鸢悉悉索索的脱了衣裳,脏水浸湿了她的百迭裙和亵裤,上半身还好,没怎么弄脏,这衣裳是府上给大姑母回府备得,倒也身形合适。 匆匆换了衣裳,孟禾鸢犹豫的看着脏的衣裳,恰好那婢女进门来:“奶奶放心去,这衣裳奴婢自会处理妥当给您送过去。” 孟禾鸢便携春缇出了屋子,颜韶筠早已悄无声息的离去,她想那便等下次见了他再认真道一声谢罢。 二人离开后,颜韶筠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屋子,温润秾丽的眉眼凝视着离去的背影,含情目淡淡垂下,修长如玉的指节一挑,脏污了的亵裤被勾了起来。 放下了此事,孟禾鸢回到了鹤归院,一进屋便对上了几张冷脸,孟禾鸢下意识去寻找王妈妈,却见王妈妈跪在一旁垂着头,脸上赫然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当即便气血翻涌,忍了忍还是上前福身:“不知王妈妈犯了什么错儿,祖母这般罚她,王妈妈是孙媳院子里的人,该是如何至少知会孙媳一声罢。” 魏老太太一拍桌子,横眉倒竖,腕子上的金镯子叮了哐当的震的桌子响:“长辈教训奴婢,轮得到你来说嘴,你院儿里的,刁奴欺主,残害西府的子嗣,实在可恶,我没把人捆了给人牙子发卖已然是善心,鸢娘,你性子软,没得叫奴婢都骑到头上作威作福了,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何为御下之术。” 魏老太太一番颠三倒四的话语,叫孟禾鸢凝了视线,僵硬着反问:“何为……残害子嗣?”
第9章 荒谬的想法从心底冒出,孟禾鸢视线不自觉递向了颜韶桉,希望他能替自己说上几句话,但,颜韶桉冷着脸,侧颜紧绷,周身缭绕了明显的寒霜。 沈氏捏着帕子,打圆场,做好人:“这不是你的错儿,昨日桉儿在流玉阁歇了,这王妈妈今晨竟背着你端了避子汤去,欺上瞒下、越俎代庖,实在可恶,西府断断容不得这样的刁奴在。” 孟禾鸢长睫轻颤,凝了视线:“避子汤……嫡子未出世,妾室承恩后是要喝避子汤,王妈妈错在何处。”她声音略快了几分,掷地有声,强撑了底气。 沈氏哂笑,轻瞥了眼她的肚子:“鸢娘,你莫要嫌我说的话难听,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是若是正妻无子,那还是早早的为夫君打点,开枝散叶才是,这长久的占着茅坑,莫叫外人说你一句妒妇,坏了颜府和孟府的名声。” 孟禾鸢气得发抖,实在、实在欺人太甚,喉头凉意漫了开来,泪意渐涌,胸腔起伏不定,但她又哑口无言,沈氏说的确实没错儿,他们一家子,这是打量着她好欺负,非把她往绝路上逼。 王妈妈憋着一股气,如何能看得这些妖魔鬼怪欺负她家姑娘,当即便要开口,却被孟禾鸢喝道:“婆母慎言,鸢娘自觉行事妥帖,二爷要纳妾我也没有说什么,如今这避子汤想来是误会,还望婆母莫要怪罪鸢娘。”孟禾鸢颤着声音道,她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希望沈氏和魏老太太能放过王妈妈,春缇在她身后用大半的身子撑着她。 梅臻儿柔柔开口:“姨母,此事想来是有什么误会的,您消消气,姐姐定然不是那般人。”,她一身水红色褙子,溜着头发,俨然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枉孟禾鸢头一日看走了眼,竟觉得她还那么几分气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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