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许是实在太冷了,孟禾鸢哆嗦着手接下了鹤氅,手背淡紫色的青筋鼓起,鹤氅还带着余温,拢在怀里阵阵暖意迫不及待的附了上来。 她并未把鹤氅完全裹在身上,只是拢在怀中汲取了一些暖意,到了这般地步她仍旧守着一些可笑的规矩。 “多、多谢。”颤抖的音调泄露了她的不安。 颜韶筠微微侧过了脸:“无人到此处,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孟禾鸢若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一阵风吹过,她又打了个哆嗦,只得把这件鹤氅往身上披了披,衣服上还沾染着淡淡的檀香。 脚步声由远及近,孟禾鸢一惊,鹤氅落了下来,春缇喘气声响起:“姑娘,我来了。”,颜韶筠站的地方很隐蔽,再往后便是更深些的竹丛,他隐了进去,没叫春缇发现了身影。 春缇不解的看着孟禾鸢手中的鹤氅:“姑娘,这是从何而来的?” 孟禾鸢不自然道:“方才路过一位婢女,我叫她帮了忙。” 春缇不疑有她,把厚厚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扶着她便匆匆往马车而去了,鹤氅落在了地上,沾上了脏污,孟禾鸢心神不济,根本没有顾得上如何处理,颜韶筠从树丛中缓步而出,拾起鹤氅拍了拍,淡而愉悦的轻笑了一声。 春缇寻了一间厢房,赶紧叫孟禾鸢进屋换衣裳,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又匆匆忙忙去问小沙弥打了热水来,只说少奶奶想净手,沐浴是不可能了,只得用热水捂一捂,换了干爽的衣裳。 春缇抹泪恨道:“天杀的梅姨娘,简直黑了心肠,尽使这种下作手段,这是要把我们姑娘往死里逼啊。” 孟禾鸢攥紧了手,没有言语,春缇只当是她被冻着了,说不出话儿来。 回程了路上,孟禾鸢瞥了一眼梅氏,她虚虚的咳着,倚靠在颜韶桉的怀中,颜韶桉垂着头眸露担忧的低语,她想的没错儿,梅臻儿并没有说是孟禾鸢推了她,估摸着是想遮掩孟禾鸢也掉到了湖中的情况。 孙氏见她面色实在不好,凑过来问:“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梅臻儿面色微微一瞬不自然,孟禾鸢顾忌着郡主在,不想闹得太难看,叫外人瞧了笑话,便摇了摇头,颜韶筠适时的插话,声音低沉:“天寒地冻的,我瞧着朝晖落下来了,还是赶紧回府罢。” 回府后,孟禾鸢大病一场,寒气入了肺腑,咳的不停,时时发热,梦魇,药也是吃了吐吐了吃,昏昏沉沉的有半旬还不清醒,半旬后,吴妈妈带着几位婢子来了同鸢堂。 “妈妈这是何意?”春缇放了药碗出去迎人,她没叫王妈妈出去,王妈妈性子泼辣,低不得一点儿身段,没说几句就得吵起来。 吴妈妈下巴昂起来:“太太有令,少奶奶身子骨弱,三天两头三病两痛的,这偌大的西府没了人管可不行,特唤老奴来取对牌钥匙,从今儿起这西府的中馈暂时由梅姨娘管。” 什么,王妈妈矮着身子隔着窗棂偷听,当即便在屋内气得踱步,这群贱婢养的东西,黑了心肠的烂货,我们姑娘还在这儿躺着呢,这是打量没人撑腰,可劲儿的欺负是吧,王妈妈气得胸膛起伏不已。 春缇面色一滞,似是不敢置信:“这……高门大院儿素来没听过中馈由姨娘掌管,这是不是不合规矩,若是太太不满意,自收了回去便好,何必……叫梅姨娘管。”她越说越没底气,只因吴妈妈的眼神实在冷厉。 “太太怎么说春缇姑娘怎么做便是,梅姨娘是太太的外甥女,便是太太的意思。” 王妈妈气得不行了,霍然撞开了门,把那对牌钥匙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指着吴妈妈高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老货,回去告诉你那黑了心肠的主子,这是打量着我们姑娘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们,待我们将军回来了,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真是没见过这般丢人现眼的人家,小妾管家,说出去笑死人了,当真是给我们将军府丢了脸。” “你……你……”吴妈妈气得头顶生烟,颤着手指不可置信的指着她:“你这老贱人,竟敢辱骂主子。” 春缇捂着嘴,两边想劝架,王妈妈早就憋了一口气,前些日子不明不白就被这老货打了一巴掌,眼下看她指着自己,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狠狠一个巴掌甩了上去:“你仗着谁的势,刁奴欺主,滚。” 吴妈妈被打的一个踉跄,捂着脸仓皇的出了院门,临了还放了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王妈妈叉腰:“我等着呢,你尽管来。” 春缇忍了又忍:“王妈妈,姑娘还在床榻上病着,你这不是……这不是给她树敌吗?老太太和太太若是再来找你麻烦,姑娘可没法子去救你了。” 王妈妈啐了一口:“还忍?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你放心,这事儿啊理在咱们这儿,宠妾灭妻,小妾管家,我……我替姑娘上官家那儿告他去。” 春缇生生被气笑了。
第11章 吴妈妈风风火火的回了兰心院,沈氏正在躺在贵妃椅上,舒坦的享受着婢子按摩肩颈,小几上放着剥好的橘子,还泛着酸甜的汁水儿。 “太太,了不得了,翻天儿了。”吴妈妈噼里啪啦捂着脸颊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顿,沈氏面色几变:“对牌钥匙拿到了?” 吴妈妈奉上:“拿到了。” 沈氏哼了一声,把气憋了回去:“懒得同她一般计较。”她到底还是有些忌惮孟家大房的,韶桉提起过一嘴怀远将军大捷,不日便要班师回朝,只是后来又没了声息,明里暗里打听他又三缄其口,沈氏琢磨出些不对劲来,但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 孟家大房没落了,二房还在,三姑爷还是承宁伯,倒也不算是沈氏长了脑子,实在是上次她同梅臻儿摆了孟禾鸢一道,被颜二老爷给知晓了,回府便痛骂了她一顿,指着她的鼻子说妇人之仁。 孟府一家子底蕴深厚,西府如今与东府分府,哪边亲哪边近难道这还看不清吗?他如今是通政司参议,官位不高,身份也不高,无论如何是都不比得东府颜大老爷颜阁老的,旁人给他三分薄面也不过是看在颜老太爷和严阁老的面子上。 他们的桉儿,自出生便矮了颜韶筠一头儿,若是能有个好的岳丈,那是天大的助力。 助力?那怀远将军下落不明,捷不捷的还不知道呢,这风向啊瞬息万变的,焉知明日是福还是祸呢? 掌家的权落在了梅姨娘的手里头,一时间流玉阁趋之若鹜,管账、打点下人一个姨娘摆的款儿竟比少奶奶还大。 内府新到的冬衣先由管事的送去了流玉阁,流水般摆满了满屋子,若梨摸着一个灰鼠皮的袄子喟叹:“姨娘,真是上好的东西啊。” 她非府上的家生子,是从江南梅太太派到梅姨娘身边伺候的,从未见过高门大院儿的奢靡,梅臻儿懒懒的翘着指节裹寇丹:“收敛些,瞧你没见识的样子。” 若梨福了福身子:“是,奴婢眼界低,没什么见识,只是同鸢堂那边儿……” 梅臻儿不耐:“还需要我教你们怎么做不成?” 若梨敛眉:“是,奴婢晓得了。” 颜韶桉从衙署回来后便径直来到了流玉阁,从前只觉得同孟氏相敬如宾,安分守己的过下去便好,但是梅氏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她全心全意依附于他,颜韶桉很享受完全掌控的感觉。 “二爷回来了。”梅臻儿上前赖在了颜韶桉身边:“今儿个,母亲把对牌钥匙给臻儿送过来了,只是账本还有几处地方臻儿不大明白,想去问问少奶奶。” 她的全然交付和信任取悦到了颜韶桉,垂头甩了甩沾着水珠的双手:“这有何难,自去问便是。”梅臻儿担忧问:“那少奶奶那儿……” 颜韶桉笑意淡了下来:“她虽身子不好,但中馈之事是大事,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 东府霁月阁,屋内传来浅浅的咳嗽声,银喜端着热水进了屋,进了年末,日头越发冷了,孙氏特意在屋里头摆了三四个炭盆,烧的旺旺的也抵不上孟禾鸢苍白冰冷的四肢,好像拐角里总是消散不得的积雪。 孟禾鸢原本身上淡淡的熏香味被汤药的苦味覆盖,晚上还会泡一泡药浴,连带着青丝都散发着草药的香气,孙氏嗔道:“你这一病就病了半旬,不好好在屋里养病还出来乱跑。” 孟禾鸢把手中的绣绷递还了回去,岑氏有了身孕,当真是一桩喜事,这不,马不停蹄便开始给孩子做上了衣裳:“好的差不多了,总是在屋里呆着,对身子的恢复也不利。”,因着她来,便没叫岑氏来,她胎像还没坐稳,免得过了病气给岑氏。 二人讨论着老虎须子的绣线该是偏红还是偏紫些喜庆还不违和。 东西府平日本是没什么交集,但孟禾鸢总觉得两家人挨着这般近,再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便也没多少顾忌,该走动走动,按理说既来了东府,便该去拜见郡主,但她身子不好,同孙氏闲聊几句便往西府回了。 梅臻儿接管中馈短短几日,便发现了大问题,她虽好高骛远,但不是个蠢的,西府就是团烂账,表面平和,底下却是窟窿,她翻看过往的账目,发觉鹤归院、兰心院花销如流水,触目惊心,不少地方的银子来历不明,暗搓搓的被填了上去。 她又不免同下人们打听了一番当初分家是为何事,下人们三缄其口,只说是老太太和颜二老爷的主意,说郡主苛待,干脆分家而过。 她当即便去了同鸢堂,却被二等女使告知孟禾鸢并不在,说是去了东府霁月居,梅臻儿眼睛一转,同若梨说:“走,去东府。” 若梨不解:“太太和老太太最是不喜西府的人去东府串门了,姨娘去做甚。” 梅臻儿淡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妈妈同孟禾鸢咬耳朵,边走边恨恨的诉说不满,阳光透过幽径假山落在了她的脸庞上,瞳仁剔透,眉若远山,姣美不可方物。 “姑娘可不知,梅姨娘小人得志的模样,好像得了掌家权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这西府烂的跟窟窿似的,奴婢倒要看看,这窟窿啊怎么填,中馈扔出去也好,姑娘好生养身子,待将军回来了,一纸和离书放妇归家,那二爷和梅姨娘啊,合该凑一对儿,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千万别祸害其他人哟。”王妈妈一张利嘴,红空白牙的把人都骂了个遍。 孟禾鸢无奈的同春缇对视了一眼,王妈妈这性子是改不了了,愈发的嫉恶如仇了,她瞧着大理寺的少卿合该叫她来做。 “见过少奶奶。”一道娇糯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闲聊,梅臻儿带了两位婢子立在几步前笑意盈盈的瞧着她,此处是一处开阔的园子,介于内宅和外宅之间的一处月洞门,来往的婢子小厮不绝,西府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颜府,此时两位在东府相遇,好事之人不免停下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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