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氏抹着泪,别过头去不再看,孟禾鸢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点,言氏喃喃:“早知道,我就该和她一起走罢,叫她一个人回京城,岂非又同先前一样。” 孟逸寒揽了她的肩膀:“若你想回去,便等凤兰生产后回京城陪阿鸢罢。”,他们不能厚此薄彼。 镖局总镖头是孟景洲的旧友,孟景洲也同他打了招呼,表示令妹定会安安全全的到京城。 只是队伍走到半路上,天儿愈发的阴沉,没多久就下了了雪,且越下越大,茫茫雪地中道路被遮掩,寒风凌冽吹得人睁不开眼,孟禾鸢的马车里烧了暖暖的炭盆,她裹着狐球,只剩下个脑袋,哈着气昏昏欲睡,春缇疯狂扇着炭盆,以免炭盆里的火星子灭了。 “外头怎的不走了?”,孟禾鸢探头去问外头的蒙竹,蒙竹的络腮胡上覆满了白雪,看起来像个老人一般,他脸颊冻的通红:“说是大雪封路,走不了了。” 春缇不免忧心:“这若是等雪消了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孟禾鸢捧着暖手炉:“若是下午铲呢?” 蒙竹搭话:“镖主正是如此想的。”孟禾鸢点点头:“你和雾青去搭把手。” 雾青板着脸出现:“我留在这儿守着姑娘。”,蒙竹一扬声:“属下去就可。” 他们走的是官道,铲雪铲开也方便些,几百人浩浩荡荡的挥着铲子,春缇叫侍女提了几乎姜茶给各位镖师们一人倒了一碗,“辛苦各位大哥了,我们姑娘叫煮了姜茶来给各位暖暖身子。” 一位镖师看直了眼,挠了挠头,磕巴道:“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大雪天,众人围坐在路边,喝着热热的姜茶,哄笑声钻入了孟禾鸢的耳朵里,叫她心头暖洋洋的,马车内炉铫上的茶水飘出袅袅淡香,淡淡的日光透过云层仿若缕缕丝线,为雪地渡了一层金色。 雪天路上耽搁了不少,原定的差不多一月左右便能到延迟到了一月半,到了京城时便已经十二月中旬了,京城大学纷飞,一路走来孟禾鸢病了两三次,她的身子骨撑不住这样的苦寒天气,是已病了几次也没好全。 似乎刚养回来的身子经一路奔波又打回了原形,她素手掀开车帘,尖尖的脸颊探出来,瞧着眼前的京城,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已经大半年了,她心有忐忑,离开时满身狼狈,沾惹泥尘,回来时她又昂起了胸膛,云淡风轻了不少。 只是,进城时又遇到了些小问题,因着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大,多地出现了雪灾,雪灾后伴随着疫病和流民四散,如今京城外聚散着大批的流民,城门关闭,进不得,出不得。 孟禾鸢站在马车旁,驻足了一会儿,被偶尔路过的流民盯着发寒,那双双眼睛,像是盯着什么肥肉似的,虽是沉默寡言,但眼里的希望破光而来。 她险些就把手里头的银子和干粮叫春缇送了出去,还是镖师拦住了她,她虽是好心,却会惹祸上身,流民的品性焉知是好是坏,你给了她,便是破坏了这儿的平衡,要么他们一窝蜂的跑上来,要么你掏出全部的钱和食物。 “那便没人管了吗?”孟禾鸢犹豫问。 总镖师叹气:“兴许只是等过几日朝中便会派人来赈灾了。” “我们何时才能进城?”,她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有些急了,瞧这架势,流民只会越来越多,且外头聚集了不少要进城的达官贵人,也嚷嚷不停。 “我们手持定远侯府的令牌,只是城门紧闭,还是待守门官吏开门放人才进的去。”镖师叹气。 孟禾鸢也知道没办法了,只好在城门外头驻地等着,分明只差一步,便能见个明白,她不得不摁下焦急,随镖局在城外驻扎了帐子,晚上由蒙竹和雾青轮流守着。 就这么又在外头等了五六日,第七日的时候,蒙竹小跑着叫道:“姑娘,姑娘,城门开了。” 正在马车上盖着狐裘的孟禾鸢豁然睁开了眼睛,睡意顿散,她撑着身子钻了出来,好不容易聚拢的热意被寒风吹散,“当真?快,赶紧启程。” 蒙竹却摇头,喘气:“不大行,城门开了,是颜阁老命人在城门口施粥,前头都挤成人海了,咱们还是过不去。” “无妨,都等了这么些日子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孟禾鸢冲他笑笑,一颗心落回了实处。 流民挤着叫嚷吆喝,不少士兵被推搡的站不住叫,枪戟横亘在人群中央。 孟禾鸢耐着性子等了一日,站的腿脚都酸了、僵了,直至傍晚,她浑身都僵的不行,细密的雪花湿润了发丝、狐裘,鸦睫轻颤,凝结了一粒一粒的水珠,小脸煞白,一度让蒙竹劝她:“姑娘,回马车烤烤火罢,待能通行属下会立即知会姑娘的。” 孟禾鸢刚想说什么,前头雾青急迅奔了回来:“能走了,前面能走了。” 孟禾鸢枯暗的眼眸一亮,春缇喜不自胜,扶着孟禾鸢上了马车。 沿路走去,大片的流民面上带着疲累,端着粥饭蹲在角落,她放下了车帘,尽力捂热被冻僵的手。 却在进城门后的一瞬瞧见了在外施粥的那人,颜韶桉被磨平了棱角,一身素色直缀,腰间挂着一道玉佩,眉眼处的戾气消散,温和的同身旁的老人说话,猝不其防的,他抬起了头,同往外瞧的孟禾鸢对上了视线。 他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这处,孟禾鸢神色极淡,只一眼她便放下了车帘,颜韶桉看着那辆马车,直至进入街道拐角不见,他仍旧没有回过神儿,难掩心下狂跳。 端着碗的老人有些急切,催了催他,颜韶桉才恍然惊觉,神色低落,心神不属的给老人打脸一勺粥。 孟禾鸢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惊讶,和离后乃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人已经彻底的从她的生活和脑海中剥离了出去,她没再想过了。 他的消息孟禾鸢也不知道,没想到他能放下身段来施粥。 雪下的又大了,让孟禾鸢恍惚的想起了那夜晚上,她站在庄子外头倔强的等颜韶筠出来,最后把自己熬病了,不免有些哂笑。 马车直奔颜府,快到了颜府,她却有些近乡情怯,万一颜韶筠真的……万一郡主不想见她,她走时没有同孙氏道别,孙氏是不是会生她的气。 一切的一切都让孟禾鸢心如擂鼓。 拐入长安街,寒风卷起雪花,不断的飘打在马车上,以及那空中飘扬的白幡,饶是蒙竹也愣了一瞬,随即轻叩车门,春缇打开了缝隙小声问:“怎么了?” 蒙竹艰涩道:“姑娘,颜府在办白事了。” 这一声犹似劈了个雷轰,孟禾鸢胸腔几欲翻腾,眼前一花,攥着车壁的手掐的泛紫,垂在两侧轻颤,她强掩失态,探出头去,遥遥而望,眼前的颜府,匾额挂着两个白灯笼,迎风而立,烛火幽幽,还未散去。 竟……是真的,她身子软软向一旁歪去,春缇及时扶住了她,痛声:“姑娘。” 颜府广亮朱门大开,不时仍有宾客冒着风雪天气来祭拜,零碎的纸钱随风卷起,顺着门卷到了天际,她的面颊被一缕纸钱扫过。 “春缇,扶我下车。”,她的声音奇异的平静,但喉头像是塞了一把石子,又硬又涩,堵的喉头哽塞不已,险些喘不过气。 二人下了马车,步履踩在雪地里,稍微回温的足重新被冰凉包裹,白毛滚边的狐裘衬得她脸颊愈发的尖小,泛红的眸子嵌在白皙的脸颊上。 垂在身后的青丝湿了大半,孟禾鸢一步步往颜府而去,门前侍卫正点头哈腰,冷不丁抬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惊在了原地,这……这不是前二少奶奶,大爷的心尖儿吗? 他欲张唇,却发现她双目无神的往里头走去,赶紧去叫来了小厮:“赶紧去,知会太太。” 小厮领了命,利索的往后院儿跑去。 颜府大门进去,前头是几道垂花门,穿过垂花门,灵堂肃然庄墓,灵柩摆放在正中间,府内纸钱洋洋洒洒的如同柳絮般飘散,周遭弥漫着一股香火的味道。 几人身着孝衣跪在灵柩前,垂泪哭诉,孟禾鸢认出来了,是几个熟面孔,西府老三颜韵晚和姑爷王旋之,老四颜韶简和老五颜韶笙跪在最前头,往后是颜韵华和姑爷,以及最小的颜韵凝,就连不怎么路面的两位姑姐儿竟也跪在那儿。 沉浸在麻木中的孟禾鸢并未发现这个奇怪的情景,府上嫡长孙逝世,哪有做姑姑地跪在那儿哭泣。 众人都没有察觉到孟禾鸢的到来,反倒是孙氏得了信儿,同岑氏匆匆的赶了过来,岑氏刚刚生产几月,脸颊圆润,裹着厚厚的短袄。 孙氏瞧见了矗立在庭院的孟禾鸢,诧异之色难掩,她同岑氏慢慢走近,轻唤:“阿鸢?” 柔声落在了孟禾鸢耳边,叫魂儿一般把人叫醒了,孟禾鸢侧首,无神的眸子叫孙氏一惊,继而有些感动,郡主生前待她不算薄,难为她还记着这一份情谊,不远千里的跑来祭拜。 孙氏眼眶泛了红,疾走几步,握着孟禾鸢的手,却不免一惊,她的手冷的跟冰块儿似的,垂眸一瞧,红红紫紫,手背竟还生了冻疮,一时心疼:“哎哟,瞧瞧这手,老四媳妇,赶紧去找些獾子油来,那个最顶事儿。” 她这发话,惊动了正在跪着哭的哥儿姐儿,四姑母颜云瑛率先起身,难掩惊愕,却很好的掩盖了失态,还带着鼻音主动开口;“这位……永定侯嫡女?”,她不过也是寒暄罢了,如何不认得孟禾鸢。 孙氏替她回答:“瑛姐儿眼拙了不成。” 颜云矜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她脸色不怎么好的嘟囔:“她怎么来了。” 颜云瑛瞪了她一点,叫她收敛些,郡主老来得女,颜云矜的年纪并不大,郡主疼爱,便取了矜贵的矜字,比颜韶筠长七八岁,许是夫家娇惯,近三十的妇人还是一副嫩色,瞪着一双兔儿似的眼睛,恶狠狠的瞧着。 母亲自颜韶筠离开后,便郁结在心,时常叹气,嘴里念叨着颜韶筠,总说若是不阻拦颜韶筠,由了他去,是不是就不会闹成这副模样,不会与孙儿分离。 毕竟又不是什么喊打喊杀的事情,只不过是娶一个女子罢了,这女子出身高贵,性情柔顺,没什么不好的,是她,顾及颜府声誉,颜老太爷位至名臣阁,配享太庙,她没办法看着清誉毁于一旦,总是扛着、倔着不容颜韶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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