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叹笑了一声道:“王妃,你不明白,宫阙无情,但人有情,欠了人家的恩情,总是要还的……” 她又转过头望着赵临鸢,“不,你怎么会不明白,你不也是个欠不得别人恩情的人吗。否则,你本可以置身事外,又怎么会为了太子甘冒此险?王妃心中还是顾念着太子当初对你的救命恩情的……我们都是同样的人。所以,你该明白我才是。” “恩情?”赵临鸢敛去了看向德妃时锋利质责的目光,换上几分柔软疑惑的眸色,“娘娘欠了何人恩情?” 德妃道:“前些日子,王妃可曾去过琼华苑?不知那日皇宫中的丧钟鸣起时,王妃可曾对逝去的昭妃有过一丝怜悯?” 赵临鸢一怔,不知德妃问起这件事是何意。 德妃接着道:“听说,昭妃尚未及笄便入了皇宫,与少年时候的陛下生出了天长日久的情缘,可终究是她的心思单纯,祭了天真,须知这帝王家哪有天长日久的情啊,陛下为王本傲,自是风流多情,区区年月过去,便纳了新欢忘旧人,任由她被奸人算计、任由她在琼华苑中蹉跎,本是山盟海誓的一双男女,却是至死再不相见……只叹昭妃一朝信了男儿情,终究是误了年华,一生皆是错……” 德妃感叹了一番,这才缓缓望向了赵临鸢,“王妃可知,这宫里的女人啊,都是同一般命运的,迟或早罢了。我当年也曾走过与昭妃同样的命程,尝过被人构陷的痛,亦尝过受人冷眼的苦。只是我比昭妃多了几分运气,遇到了愿意引我走出阴暗的贵人。” 提起这件事,德妃的面上绽开了温暖的笑意,“那个小姑娘啊,那年还是个看似不经世事的女孩,可她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凌厉,远是后宫诸多妃嫔所不能及。是她陪着我度过了那段最荒凉的岁月,是她帮助我洗刷了一身的冤屈,也是她让我相信,在所有人都背弃我的时候,仍然会有人愿意带给我光芒……” 话到此处,德妃的眼眸漫过一层朦胧水雾,但她的眼眸微微垂下,将水泽敛入眼眶中,随后释放出眸中的点点快意。 她一步步走近赵临鸢,苍白的唇靠近她的耳根,轻声说道:“却也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本宫将不久于人世的秘密……” 赵临鸢的背脊一僵:“娘娘,你说什么?” 德妃淡淡一笑,“王妃可听过,一种名为宿阕的隐疾?” 赵临鸢的身子一颤。 她当然听过。 这是一种先天疾病,若是患了此种病症,人看起来虽然无碍,但终究活不过二五年华,更遑论孕育子嗣。 赵临鸢猛然看向德妃,想起今年正是她二五年华,那么六皇子…… 再望向德妃时,赵临鸢瞧见她的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肆意与快活。 “王妃一定是想问,本宫既然知道小皇子注定活不成,甚至连本宫自己都将不久于人世,为何还要将他生下来吧?” 德妃的纤长玉指落到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上,那本来绣着凤凰于飞图案的华服,竟然被绣上了一朵向日葵,那朵向日葵藏在众多吉祥的图案里,细看颇有几分格格不入,可德妃却珍重万分地抚过那朵向日葵上的花纹,颤声接着道:“是为了……为了那个对本宫有恩的姑娘。此恩一报,那么本宫此生,便不欠她的了……” 赵临鸢明白了前因后果,忽然道:“可是娘娘,你就没有想过,你当年遇到的那个姑娘,也是宣贵妃与和褚离歌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想过。”德妃叹笑了一声,“可就算是利用又如何?她既然给本宫带来过希望,如今本宫便愿意成全她。” 赵临鸢却觉得悲哀,“娘娘,你可知道,这次我其实是想帮翊王的,我去狱中看太子,也不过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罢了。可如今知道了你们的谋划,我只觉得我当时的决定是何其可笑。” “那你可会一直都帮着翊王?” “不会。” 德妃笑了笑,“没关系,翊王如何,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唯有当年的那个姑娘,如今我成全了她,便算是无憾了。” 正说着,德妃的手缓缓深入袖中,金薄长指套的尖处便触碰到了深藏在袖中的利刃一角。 赵临鸢并没有察觉。 德妃的眼再也藏不住泪,她望着赵临鸢,洞悉之中竟带有几分愧,“萧王妃,其实我更愿意唤你一声公主。不知公主你可还如年少时一般珍视杜将军,可会惜他所惜、怜他所怜、爱他所爱?日后若遇到了难事,你可会帮着护一护那位姑娘?” 赵临鸢一怔,一时竟听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德妃却释然一笑,只说道:“你会的……所以,纵使你心中有怨,你也会如我一般,好好待那位姑娘的……” 赵临鸢忽意识了什么,眸色倏地变化! 下一刻,她猛然朝德妃奔去…… 但、已经晚了。 “噗呲——” 尖锐的利刃划破德妃纤细的脖颈,换得刀面上鲜红的液体涓涓流淌,顺着凹槽汇成小小溪流,染红了她华服上的图案,竟似凤凰泣血般决然。 “娘娘!” 赵临鸢的身子定在原地,亲见德妃在她眼前含笑倒去。 殿外不知谁人恰逢其时闯了进来,亲眼见证德妃娘娘取出了袖中利刃,自缢于王妃身前,“亲耳”听闻德妃娘娘临去前苦苦哀求王妃,为她先去的孩儿讨回公道…… 亲见、亲闻。 赵临鸢终是闭了眼,无可奈何一叹。 她终于知道,这不过也是德妃早已设好的一场局罢了,等她入瓮罢了。 德妃因痛失爱子,悲恸欲绝,遂自缢于凤怡宫中,因为知道皇后与太子权倾朝野,把控宗人府、刑部各司自不在话下,只好以死相逼,求王妃与萧王插手其中,不可让凶手蒙蔽了朝堂的眼、蒙蔽了陛下的心…… 这便是德妃以自己的性命,留给赵临鸢的唯一说法。 人证、物证皆在,她只能这么说,她也必须这么说!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德妃布好的一个局,她受人之托,陷害皇后,牵连太子,其中受益之人必然就是褚离歌,所以,她不能让南霄宫的人牵扯此事,再三思量,便唯有让承欢宫卷入其中,方能坐实皇后的罪名,到那时候,就算陛下有心袒护皇后与太子,怕也是难敌众口,力不从心。 可是,褚瑟根本没有去看褚萧的可能,德妃又何来机会,请他入局呢? 思来想去,唯有赵临鸢…… 只有赵临鸢! 赵临鸢终于发现,这就是一场死局,因为德妃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活下去。 她的死亡、六皇子的死亡,本就是注定之事,而皇后与太子,只是她为报恩的陪葬品罢了。 所以,德妃早在监狱外提前布控,甚至故意调动褚瑟的兵马,为的就是等待赵临鸢出现在牢狱中时,凭借莫须有的劫狱罪名将她引来。 德妃深知,飞云军无法伤到赵临鸢分毫,且褚瑟定会护赵临鸢周全,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让赵临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凤怡宫,让赵临鸢亲眼见证她的死亡,借赵临鸢tຊ之手迫褚瑟入局、以承欢宫之名给陛下施压。 她要的,是两条性命换皇后的落马;她要的,是褚离歌取而代之,登上储君之位! 她利用了赵临鸢,却也没有白白地利用。她将真相告诉了她,让她被利用得明明白白。 这便是德妃对一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王妃,仅有的愧。 此刻,赵临鸢望着德妃紧紧合上的双眼,看着她心满意足、心甘情愿的死亡,心中竟有些替她悲凉。 丧钟长鸣,昭明帝终于赶到,可看到的却是德妃冷冰冰的尸体,和泪泽满面、跪了一地的宫人…… 唯有赵临鸢,不哭、不伤。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德妃。 她看清了一切,却终究无法改变一切。 随昭明帝而来的还有萧王和翊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德妃的身上,唯有褚瑟一人,注意到了赵临鸢情绪上的异常。 他掠过众人,向赵临鸢走了过去,握起她的手问:“鸢儿,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止是褚瑟,所有的人,都会问赵临鸢这样的一句话,而她又该如何作答? “六皇子被皇后所害不幸殒命,德妃娘娘痛失亲子,难忍煎熬,遂自缢于凤怡宫,望陛下严查皇后与太子党羽,给逝去之人一个公道……” 这是德妃用生命给赵临鸢留下的回答,而她当真要如德妃所愿,以此答言告诉所有人吗? 可若她不说,是否会让自己牵扯其中,是否会让褚瑟牵扯其中,是否会让承欢宫牵扯其中……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德妃的这一招,使得可真是高明啊。 “鸢儿。” “鸢儿?” 褚瑟晃了晃赵临鸢的肩,将她从长久的思绪中唤醒。 赵临鸢看着褚瑟,神情有些恍惚。 她呆滞了半晌,忽然问一句:“殿下,真相如何,当真重要吗?” 褚瑟道:“皇宫之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真相,有的,只是把控了真相的人,和永远等不到真相的人。” “那么,殿下是哪一类人?” “权衡利弊之人。” 褚瑟是这么告诉赵临鸢的,回答完她的这个问题后,他讳莫如深地看着赵临鸢,说道:“鸢儿,你也该是这样的人。” 赵临鸢凉薄一笑:原来,这便是皇宫了吧。 可她的权衡利弊,她心中的真相,又该是怎么样的? 为了这个答案,赵临鸢在心中想着,也许,她该见一见皇后了。
第53章 53.梦如昨:活下来的人就是真相。 赵临鸢要见皇后,褚瑟再次为她想了办法,让她得以顺利进入宗人府的大牢。 赵临鸢敏锐地发现褚瑟在其中充当的角色并不简单,更不纯粹。 表面上看,六皇子一案牵扯到德妃、皇后、太子、吏部、刑部、宗人府,甚至还有翊王褚离歌,但似乎这一切都与承欢宫、与萧王并不相关。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相关的人,能在暗处打通宗人府与刑部的各层关系,让他的王妃先见了太子、又见了皇后。 要说褚瑟当真光风霁月、清正端和,赵临鸢是万不会相信的,但他究竟在其中埋了多深的种子,在一件又一件看似与自己并不相关的纠葛中有多深的牵扯,这些赵临鸢都不知道。 但她终究没说什么,因她完全相信褚瑟。 她相信他的不清白,也接受他的不清白。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彼此不问身后事,却在暗流涌动的是非中始终站在一起,牢不可分。 * 这一日,赵临鸢见到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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