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你……”扶欢的唇瓣抖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看到本王,让你很意外吗?”褚离歌漠声问她这句话,语气中有责备,有气恼,更有心疼,更有不忍。 他的面容僵冷,声线无情,但那双望向姑娘的眼,却难掩心中复杂的情思。 扶欢苦涩一笑,本来还不觉得自己的死亡如何可惜,但在她看到褚离歌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竟有些酸涩。 她似乎…… 也很对不起他。 扶欢自嘲般叹了叹,对他说:“二殿下,你不该来的。陛下认定了你对扶欢有情,认定了你难堪重任,否则,此次杀害杜卿恒之事,他不会交予三殿下去办。如今三殿下蒙受恩宠,眼下正是你需要为自己加码的时候,你反而在这时候来这里,岂不是要把自己给逼上绝路吗。” “你这是在关心我?”褚离歌笑了笑道:“可真是难得啊,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了,竟还愿意关心我的处境。” 扶欢也跟着他笑,笑中却有凄茫,她看着他道:“扶欢的命,是殿下给的,扶欢这十几年来的安稳,也是殿下给的,扶欢当然关心殿下,不希望殿下像当初的太子那样,为了不值得的人,而让自己深陷囹圄。” “是啊,你的人本来就是我的。”说出这话,褚离歌竟有些怅然,叹笑了一声道:“只可惜,你的人为我而生,为我而死,可你的心却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扶欢怔了一下,心有愧意。 是啊,这些年,她当真对不起他。 她被褚离歌安插在褚瑟的身边,却爱上她本来要对付的敌人,多少次,她都因为自己的隐瞒和欺骗,而对褚瑟心存愧意,可她竟从来没有想过,她对褚瑟的爱,对于褚离歌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想到这里,扶欢的眼眶微红。 世事多弄人啊,一路走来,她亏欠了太多人,可如今,她却无法偿还太多人。 扶欢的眼渐渐被水雾沾湿,就在这时,褚离歌慵懒地拔出了腰间的剑,那兵刃的亮光一下晃过扶欢的眼,将她从自责和惭愧的思绪中唤醒。 褚离歌漫不经心一笑,对她说:“扶欢啊,你真当自己是圣人,自以为可以拯救所有人?”正说着,他手中的剑忽然指向扶欢的胸口,剑锋缓缓向上抬起,抵住了扶欢的下巴,“本王且问你,你说你的性命是本王的,此话可当真?” 扶欢释然一笑,“自然当真。” 她想着,能死在他的手里,也算是一种成全吧。成全了,他对自己那颗爱而不得的、残破的心。 扶欢缓缓闭上了眼,心甘情愿地等着对方手中的利剑穿过自己的胸膛,可下一刻,她竟听到了“哐当”一声响,倏地睁开眼,竟是自己手中的手铐应声破碎。 褚离歌的语气依旧慵懒,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有磐石不可转一般的坚定,“既然你说你的命是本王的,那么是生是死,便该由本王说了算。” 与此同时,牢狱外忽然有打斗声传来,从远到近,待得几个鬼面人一路打到属于扶欢的这间牢房的时候,他们已经为牢狱中的褚离歌与扶欢,杀出了一条足够他们逃亡的血路。 “不!”扶欢猛然挣开褚离歌的手道:“殿下,你不能这样!扶欢已经是一个罪人了,不值得你搭上自己前程与性命,趁现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你快走!” “走到这一步,本王还有路可走吗?”褚离歌依然在笑,笑得浑不在意:“如今本王已经退无可退,只问你一句,你是要本王陪着你死在这里,还是你陪着本王,再赌最后一次。” 扶欢怔然望着他,二人眼神交错,目光流转,似是一刻,更似一生。 谁能想到啊,她爱的人,山遥路远,爱她的人,咫尺之间。 他为了她,甘负重罪。 他为了她,甘弃前程。 他将他的所有,都交到她的手中。 他在深渊中向她伸出手,他在黑暗中只问她一句,是否愿意跟他走。 扶欢的身子恍若放空,轻飘飘、怅怅然。 如今,她活着的最大意义,便是承载着他唯一的希望了吧。 她无声地笑着,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给他带去,她欠他的希望、和温存。 她说:“我愿意。” 第一次,她将自己整个人、整颗心完整给了他,只为偿还。 第一次,他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逃离他本在谋求的一切,不惜自毁前程,再无回路。 * 赵临鸢把杜卿恒带走后,两个人的行踪便始终在褚瑟的监视与把控中,但尽管褚瑟知道赵临鸢的下落,他从皇宫赶到她所在的小镇,也是在两个日夜之后。 离开了客栈后,在一个人口稀落的村庄里,赵临鸢正蹲在地上熬药,面色苍白的杜卿恒坐在一旁,看到褚瑟突然的出现,他面上怔了一下,又看向正在专心熬药的赵临鸢,欲提醒,却被褚瑟一个手势给拦了下来。 褚瑟缓缓走到赵临鸢的身后,暖橘日光下,那女子柔软黑长的发散漫地包裹着她削瘦的肩,将她的身躯笼成天地之间小小的一只,她在锦藤斜拂中,任由朦胧的药香侵染着她的发,静谧而恬淡,疏离而美好。 褚瑟看得痴迷,嘴角渐渐扬起了一丝笑,轻轻唤了她一声:“鸢儿。” 听到这个声音,赵临鸢的背脊骤然一僵,她的动作定格片刻,终于缓缓站起了身,才一回头,便看到褚瑟立在风中,长长久久地望着她。 “三殿下……” 赵临鸢的一双凤眸扬起,缓缓笑开,不顾所有地奔了过去,将自己的整个人、整颗心完整地倾埋入那男子的怀抱中。 她说:“对不起,我不该曾经有一刻,将你误解……” 褚瑟的眼眸一顿,只此一言,便足以让他这些时日以来的烦忧、困扰、担心、恐惧、猜测、不安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分崩瓦解,尽数消散。 褚瑟抬起一只手,搂住他心爱女子的肩,将她紧紧贴向了自己的胸口,“鸢儿,我知你向来聪慧,你却不知我有多怕,怕你偏偏就傻了这一回。” 在爱人的怀中,赵临鸢温声承诺:“殿下,我不傻,我向你保证,不论余生再遇何事,我都爱你、信你、助你、护你,成为你这一生最可依靠之人。” 金色的夕阳下,一双璧人彼此相拥,以颠沛的半生,书写余生的圆满。 杜卿恒将他们看在眼里,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他欣慰地看向赵临鸢的背影,恰与抱着她的褚瑟目光对上。 他便走过去,恭敬抱拳道:“萧王殿下。” 赵临鸢闻声便离开了褚瑟的怀抱,看了一眼杜卿恒后,对褚瑟说道:“殿下,谢谢你,为了保全杜将军的性命,甘冒此险。” 杜卿恒客气一笑。 褚瑟却觉得牙疼,刚刚明明还和他不分彼此、山盟海誓的那个女子,竟然在杜卿恒走过来之后,对他客气地道起了谢来。 赵临鸢察觉到褚瑟在忍着笑看她,瞪他一眼,用目光暗示他,她只是在缓解尴尬的气氛,褚瑟笑一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杜卿恒:“……”
第77章 77.惊云变:要不,你载我一程吧。 杜卿恒将远道而来的褚瑟领进了屋中,在小小的案边,赵临鸢将她离开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巨细无遗与褚瑟说了起来。 比如她看着杜卿恒死去时的心哀,比如她看到杜卿恒醒来时,意识到自己误解了对方时的懊悔,比如她陪着杜卿恒熬过难关时心中的痛楚,比如她看到杜卿恒日渐好转时心中的欣喜……她将自己内心的挣扎、彷徨、都一一说给褚瑟听。 同样在一旁tຊ听着的杜卿恒觉得无奈又好笑,他实在没见过他的鸢鸢如此啰嗦又认真的样子。 但,褚瑟很喜欢。 杜卿恒若有若无地想着:是天意也好,人为算计也罢,鸢鸢嫁给了褚瑟,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为欢喜的事吧。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所有人都以为的算计,到头来似乎成了最好的结局。 但,他的结局又该如何呢…… 在他思绪飘得甚远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褚瑟问他道:“杜将军,你接下来做何打算?” 杜卿恒想了想道:“我想离开相朝,回昭云国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同时看向了赵临鸢,向她投去一个示意她放心的眼神,向她承诺道:“鸢鸢你放心,我会好好养身子,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赵临鸢却不同意,“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能现在就离开?就算你要走,至少也该让我陪着你,躲过这阵子的风头……” “不行。”褚瑟忽然握住赵临鸢的手,打断她的话道,“鸢儿,你必须随本王回宫。” 在妻子投来不理解的眼神时,褚瑟解释道:“如今杜将军是已死之人,他不能有身份,不能有来处,更不能有归途。一人独行,于他而言便是最周全的方式。而你……你可是我的王妃,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便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你跟着杜将军,只会让他再次走入众人的视线中,让他再一次置身险境。” 赵临鸢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意识到是刚才当真是自己疏忽了,没能想到这一层。 褚瑟“趁热打铁”,对赵临鸢说道:“所以我们在此歇一晚,明日就走。” “明日?”听到这么局促的时间,赵临鸢下意识立刻看向了一旁的杜卿恒。 杜卿恒便安慰她道:“鸢鸢,我是回昭云国,是回自己的故土,你该替我开心才是,别苦着一张脸好不好?” 赵临鸢这才勉强接受了他们这一次的分离。 * 第二日,和杜卿恒短暂告别之后,赵临鸢便跟着褚瑟折返皇城。 一路打马回京,途中有飞鸽传书送来玉京那边的消息,褚瑟看着手中信纸,神情复杂,有意料之中的快意,却也有微不可察的担忧。 “怎么了?”尽管褚瑟极力掩饰,还是被赵临鸢捕捉到了他欲敛去的情绪。 褚瑟想了想,考虑到杜卿恒已离去,也庆幸他已离去,那么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便都与他不大相关,如此便也没有什么好去瞒着赵临鸢的了。 于是,褚瑟将信中内容如实相告:“扶欢行刺父皇失败,已经被打入牢狱,褚离歌率兵劫狱带走了扶欢,现下父皇下了通缉令,要捉拿褚离歌问罪。”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件事,似乎这是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一件事。 赵临鸢的淡色眸子微闪,长久审视着他,“殿下,这样的结果,也在你的算计之中,是吗?” “鸢儿……”褚瑟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赵临鸢接着道:“陛下要杀杜卿恒,可他深知殿下对鸢儿的情,担心此事或有差池,于是便让扶欢插手入其中。你知道了之后便将计就计,利用假死药,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保住了杜卿恒。你骗过了所有人,自然也骗过了扶欢,你明知道扶欢会对杜卿恒的死心存愧意,知道她在助你完成此事后,会为了替杜卿恒报仇而去行刺陛下;你明知道褚离歌对扶欢的情,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扶欢就这样死去,而他一旦劫狱,便再无翻身的余地……说到底,你还是在借扶欢之手去对付褚离歌。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其实都在你的预料中,更在你的算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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