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瑟将手负在身后,长时间地沉默着。 赵临鸢望着他,有片刻的泪意,却只是叹了叹,“褚瑟,你总是能看清所有人心中的情,也利用了所有人心中的情。当初你便是如此对付褚萧,如今也是如此对付褚离歌,他们入了你的算计中,是因他们当真重情。可会不会终有一日,你利用得多了,便当真成了无情之人……” 褚瑟回过身,看着与他说话的女子长身立在风中,似与景融为一体,似近似远,似不真切。 他的眼忽然有一种酸瑟的疼,好一会儿,他说:“鸢儿,这世间只要有你在,我便不会是无情之人。” “真的?” “真的。”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赵临鸢感到心安。 皇城中是非纷扰繁多,褚瑟这样的承诺,大概是这混沌之中唯一的清冽了吧。 除了这个,赵临鸢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求。 * 回京的路上,赵临鸢看着沿途的风景,可她再怎么尝试努力融入那大好的风光里,她的心情还是没办法和那景一般和煦。 褚瑟看出她的情绪,将她拉到马车前与自己同坐,一边驭马一边笑问她,“你在担心?” 赵临鸢漫不经心吹着风,不说话。 “让我想想,你在担心什么。”褚瑟假意思考,“杜卿恒?扶欢?总不至于……你在担心褚离歌吧?” 赵临鸢忽然怔住,望向他。 褚瑟也怔了一下,回望着她。 他只是随意说说,并非当真猜到,可看到赵临鸢这样的反应,他竟有些不可思议,“你真担心褚离歌啊?” 赵临鸢点头又摇头,提醒他道:“这一路走来,你都算计得当,但若事事皆如你所愿,岂不是太顺利了?须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与其说我担心他,不如说我担心你。” 褚瑟笑一笑,依旧成竹在胸,“如此浅显的道理,我岂会不知?此事之‘妖’,不出意外,便是宣贵妃了。” “宣贵妃?”赵临鸢想了想这话:是了,如今褚离歌亡命天涯,宣贵妃入了冷宫再无翻身的余地,若她甘愿自毁而去保褚离歌的话,这件事又会是怎样的走向…… 于是,赵临鸢下定决心,“三殿下,回宫之后,我替你与宣贵妃周旋。” “吁——” 就在这时,缰绳骤然勒紧了马脖子,马车猝不及防停了下来。 褚瑟侧过半边脸,紧紧盯着赵临鸢,眼神颇为古怪。 被盯了好一会儿,赵临鸢终于反应过来,“褚瑟,你又算计我!” 褚瑟不否认,反而磊落地点了点头道:“女人的心思、女人的事,本王如何对付?所以还请鸢儿出手相助。” 赵临鸢:“……” 其实他想要她去做什么,直说便好了,她不明白他为何总是要以算计的方式让她答应下来。之前是褚离歌,这次是宣贵妃,已经不止一次了。 赵临鸢猜测,或许是他心中那点残缺给他带来不安吧,所以他不敢完整地将自己交付出去,交到她的手中,所以有些真话,他总是这么以假意或算计的口吻,才敢说出来。 她不怪他,甚至愿意给他时间,她相信,会有他对自己“有话便直说”的那一天。 空地上,两个人沉默着对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被不远处的兵马声打断。 二人同时看去,心中生疑,这不是寻常的兵马,竟是岳家的飞羽军! “他们是在追捕褚离歌?”赵临鸢看向褚瑟,问道。 褚瑟想了想后便跳下马车:“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引开追兵。” 赵临鸢点了点头,目送褚瑟的身形在追来的人马前刻意一闪,将对方主力引开后,方驾着马车向前驶去,没走多久,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多谢皇弟妹相助!”站在赵临鸢的马车前说话的那人风尘仆仆却笑意盈盈,赫然正是褚离歌。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旁的荒草中有轻微动静的传来,褚离歌投去一个眼神示意,扶欢便走了出来。 赵临鸢审视这二人片刻道:“翊王殿下怕是谢错人了,救你们的人是你的三皇弟,不是我。” 她正说着,将追兵引开了的褚瑟从不远处的山头纵身一跃,又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中。 扶欢看到褚瑟与赵临鸢在一起,心中是惊天动地的错愕。 如此,褚瑟交给自己的毒药,杜卿恒的死,陛下的遇刺,自己的入狱,褚离歌的劫狱……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扶欢心中有大胆的猜想却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她从未想过褚瑟竟会以如此手段利用自己、利用赵临鸢、利用褚离歌……他算计了所有,利用了所有,只为了替赵临鸢在陛下不可能收回的死令下,保住杜卿恒。 可就算她不敢承认,褚离歌还是替她说出了口。 褚离歌拉着她走向二人,冷声道:“三皇弟好兴致啊,拖你之福,为兄正亡命天涯,你竟有心思在此抱得美人归。” 褚瑟并不理会他的讽刺,看了马车一眼,问一句:“你上不上来?” 褚离歌哼一声,不屑答话。 “不上就算了。” “等等!” 褚离歌无奈地看了一眼追兵的方向,“载我一程吧。” “哼。”褚瑟冷眼扫了他一圈,但还是让扶欢上了马车tຊ,留褚离歌和他自己在前方驱马。 马车中,赵临鸢向扶欢道明了前因后果,与扶欢心中的猜测大致相同。扶欢心中苦笑,原来她在褚瑟的心里,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刻随时可用、随时可弃的棋子。 她笑一笑,不愿去在意了。 她大抵也认清,哪怕终其一生,她也无法改变褚瑟的心意。 在心里苦涩地想着这些事,扶欢叹了叹,转而问了一句:“卿恒哥哥,他……他还好吗?” 赵临鸢说:“他念着你,只要你好,他便好了。”
第78章 78.惊云变:她在我面前骂你贱人。 天色渐暗,四人在一处荒郊暂时落脚,约定第二日晨起时,便各走各的路,从此生死皆由命,互不相关。 入夜之后,褚瑟与褚离歌围木柴搭火,将猎来的野味做烤食,赵临鸢与扶欢围坐过来,几人中有的专心生火,有的专心烤肉,有的专心烤火,彼此之间,无话可说。 褚瑟不曾问起褚离歌之后的打算,因为他知道,他不知道褚离歌的下落,对褚离歌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多可笑啊,他竟关心起了褚离歌的后路来。 其实这些年,在赵临鸢没有来到相朝之前,褚瑟的日子算不上好,用扶欢的话说便是孤苦与凄凉,但他心里知道,打压他的人只是褚萧,不是褚离歌。 说到底,褚离歌没对他好,却也没对他不好。 这一次,他只想打败褚离歌,却没想真正将他逼得无路可退,更不想让他死。 褚瑟将手中烤好的肉串递给褚离歌,一边凑近了他的肩膀道:“其实今日我没想救你,甚至,就连你劫狱之事也都是我的盘算,我巴不得那岳家的飞羽军将你绑回去,好让父皇尽早将你贬为庶人。” 褚离歌不气反笑,“那你为何要救我,总不见得是为了救扶欢吧?”他说完不禁笑了一声,“你才不会救她呢,你对她,可从来没有手下留情。” 听了这话,褚瑟看了不远处正与赵临鸢说着话的扶欢一眼,也笑了,“是,过去是我对她太狠了,以后如果还机会,我会对她留情一些。” 说完这话,“啪嗒”一声,褚瑟手中的烤肉应声掉地,手还被火星子给溅了一把,竟是褚离歌使了把猛劲推开他的手,也推开了他递给自己的肉,随后指着他道:“若不是念在你过去不曾对她用情,我可不会留你到今日,你若是敢对她有情,我才不会放过你!” 褚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幼稚。” 不远处的赵临鸢看了看那被打落的肉串,又看了看被指着的褚瑟,不明缘由竟先急了起来,“喂,褚离歌,你干嘛呢?把手放下!” 褚离歌看一眼赵临鸢,没想听她的话,可看着一旁扶欢同样不安的眼,还是把手给放了下来。 褚瑟笑一笑,一语双关地调笑道:“没事,二哥想吃的肉掉了,怪我。” 两个姑娘便放了心,转过头继续说话。 褚瑟用肩膀撞了撞褚离歌道:“你说你和扶欢两个,如今算不算是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 听到“鸳鸯”两个字,褚离歌也笑了,“三弟啊,其实过去你什么都好,能忍、能藏,可偏偏就是瞎了眼,不识好姑娘,不过也幸得你眼瞎,才没让你糟蹋了好姑娘。”说完,他的眼凑近了褚瑟,盯着他的瞳孔,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因为,你、不、配。” 褚瑟低头笑笑,拍了拍他肩膀,“是,我不配,这位好姑娘,就当是我送你亡命天涯的谢礼了。” 说完扶欢,褚离歌又看了一眼赵临鸢,问褚瑟道:“三弟啊,你说这赵临鸢有什么好,你怎么就偏偏看上她了?” 褚瑟笑笑,“她骂人厉害。” “哦?”褚离歌来了兴致,“她平日里是怎么骂人的?” 褚瑟忽然诡异地看向褚离歌道:“她曾在我面前骂你‘贱人’。” “……”褚离歌的面色当即便僵住了,但他脑中好像突然闪过什么奇怪的片段:他好像也在张晚河的面前骂过赵临鸢“贱人”,这么说来,还真是巧。 于是,褚离歌气着气着便笑了。 “喝酒吧!”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随即撑着膝盖站起来,走了几步,从马车中取来不知何时藏好的酒,扔向褚瑟道:“想来,从前只与大哥同醉过,却从未与你这个三弟一起喝过酒。” 褚瑟利落地接过酒坛,笑道:“那是自然,从前我可没有与大哥二哥同桌进膳的机会,更罔论共同饮酒。” 是啊,褚萧与褚离歌二人早年颇受圣宠,一个得天子庇佑,一个受群臣拥戴,他们的境遇远不是备受冷落的褚瑟所能及,却不曾想,短短的时间,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褚萧入狱,再无往昔辉煌,褚离歌沦为逃犯,受朝廷追捕,而褚瑟踩着森森白骨,正渐渐走向权力的顶端。 一壶烈酒下肚,褚离歌浑身涨热,兴致也起来了,竟唱起了戏,从《倾杯乐》唱到《马头调》再唱到《画眉序》,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受控,像在借着酒意发泄心中藏了一路的不痛快。 扶欢抱着膝坐在草堆上,遥遥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姿,低头叹了一句:“是我连累了他。” 赵临鸢侧头看了看她,“你后悔了?” 扶欢摇了摇头,“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曾有悔,只是我愧对二殿下,他本该风光,本该体面,本该有大好的前程,他不该为了我,沦为亡命之徒……” 赵临鸢也看着褚离歌,对扶欢说道:“其实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知道他是为了谁而弃了风光,弃了体面,甘愿沦为亡命之徒,你知道该如何偿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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