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杜卿恒的心思后,扶欢冷言冷语道:“公主未出阁,难道我便出阁了?” 杜卿恒一怔,看出扶欢不悦,心头骤然发紧: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不会只顾着赵临鸢而全然不顾扶欢的名声和感受,只是他觉得,扶欢本就侍奉在褚瑟身侧多年,照料褚瑟于她而言本就是寻常之事,旁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而他自己……他自己在乎的是她这个人,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所以他才会这么做,可现下他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看着对方越来越狰狞的面色,扶欢笑道:“卿恒哥哥,你可真是开不起玩笑。” 杜卿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为了赵临鸢的名声动了这许多的小心思,对方竟然丝毫不领情。 赵临鸢看了杜卿恒一眼后,又将扶欢给遣了出去。 杜卿恒执意劝说:“公主!你不可……”他心中:不可彻夜照料一个男子啊。 “有何不可?”赵临鸢坦然看着他,索性连他也一并打发了:“你,去探探东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卿恒无奈叹了口气,终究是拗不过赵临鸢,只能从命,可刚要离开时又被她突然叫住。 “等等!” 赵临鸢的眼神飘了飘,心下思忖一番后对他吩咐道:“不必去东宫了,你去查一查这场大火前后,可有其他人操作的痕迹?” 杜卿恒费解地看着她,悄声道:“这场火,不是……”他一边用眼神示意:不就是你放的吗?! 是赵临鸢放的,她自己当然知道。但她本意只是略施苦肉计,让陛下对他这个儿子心生怜悯,她可未曾想过要取褚瑟的性命。 但那样的火势,那样的危机……她绝不相信是她失手,更不相信只是巧合。 究竟是何人,会知道她故意纵火的心思并加以利用,甚至欲借此取她的性命? 或者说,这背后的那个人,根本就是要取褚瑟的性命!
第10章 10.笑望雪:对不起啊,我轻一些。 养心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轻轻摇曳,微弱的光打在了摆在案上的两副字画上。 赵临鸢轻轻抬手,拾起了其中一副,想起这是在她纵火之前,褚瑟刻意护在怀中的东西,她记得画中的内容,是属于东宫的尚方剑,与梦中夺了她性命的利刃一般无二,在和亲场上看见这样的一把剑之后,也曾令她背脊发寒。 可让她不明白的是,褚瑟为何会描摹这样的画,当真只是存了对东宫的心思吗? 她正想着,手便不自觉缓缓打开了那幅画,近看,竟瞧见在画中那把尚方剑旁边,隐隐写有一段书文。 “夫天下之一统者,百姓之安泰也;朝代之更迭者,民心之轮转也;而布衣之欢苦,君王者可知几何?” 赵临鸢的指尖一颤,握画的手一点点收紧,骤然转身,看向了那个此刻正安静躺在床上的男子。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良久,嘴角缓缓绽开了笑意,可眸中竟泛出了些泪意来。 她轻叹了一声,兀自喃喃,似乎在和自己说话:“原来在这相朝,还有人与我一样,心里藏着同样的书文啊。” 赵临鸢走近他,轻轻唤了一声:“三殿下?” 床上的那男子没有反应,她便靠在床沿坐了下来。 褚瑟人是朝外侧躺着的,手臂被他压在被褥下,赵临鸢竟不自觉握起了他的手,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暖,一时间她竟分辨不出,她面上的笑,心里的暖,是因为在异国他乡见到了那段陪她长大的书文,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安静睡在床榻上的男子。 明月在窗,四海同望。 赵临鸢看着屋子里的那扇窗,虽然隔着被掩上的窗台,但她心里有光,眸中仿佛也有了星月,她遥遥看着那零零点点的光芒,慢慢地,她柔软的发丝竟摊在了床榻上。 褚瑟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外面的天是一片黑,屋子里也是一片黑,唯有微弱的烛光,带来凉夜里的一丝暖。 因为他烧伤的地方在背部,伤口处还留有火烧般的灼烫感,使他疼痛难耐。 他便只能侧躺着,一只手抵着面颊轻轻伏在枕上,另一只手平放在床沿,因着痛感,时不时便要颤一下。 万籁无声,淡淡的血腥溢在空气中,带来粘腻感,让本就灼痛的他更加感到不适,在他越发热闷时,却有女子轻飘飘的呼吸,一下一下,似凉风般,摩挲过他放在床沿的手背上,让他的心安定了些许。 他的手,又颤了一下。 “你醒了?别动。” 声音是从床边传来的,褚瑟感觉此人说话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背,“你的伤口,虽然太医都已经上药包扎了,可碰到的时候还是会很疼,忍一忍。” “公主?” 烛火很暗,褚瑟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隐约听出了她的声音。 “嗯,是我。” 原本趴睡在床沿的赵临鸢抬起了头,隔着昏黄的光,瞧见他皱了皱眉,似有痛感,她便转移他的注意力,开玩笑道:“还是殿下不希望是我?” 褚瑟没说话。 赵临鸢随手整理了一下被她自己压乱了的发,一边说道:“伤者为大,若殿下见了我心中不舒坦,我这就去叫扶欢来伺候。” “等等……” 褚瑟的手突然伸了出去,却只能勉强扯住了赵临鸢的袖,动作太急,似乎还扯到了背上的伤处,让他不由得吃痛,呻吟一声,额上已渗满了汗。 “说了让你别动。” 本假意离开的赵临鸢立刻主动坐回了床边,握起他的手,用指腹在他的虎口处抚摩,一下一下,慢慢缓解他的痛感。 褚瑟当真平静了一些,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来,“公主,我将才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 赵临鸢的逻辑缜密得很,在她问出此话时,已经在脑中同时列出了褚瑟那句话里可能带有的几种意思:他是在否认她的存在让他不舒坦这件事,还是在否认他希望是扶欢来替代自己照顾他这件事呢? 褚瑟说:“我没有想让扶欢来照顾我的意思。” “哦……”赵临鸢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泛着光,兴致更深了,“为什么呀?” 褚瑟的面颊僵了一下:这还有什么为什么? 虽然他觉得他的意思已经够直白,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但面对赵临鸢的问,他还是想了片刻,最终编出了个体面的缘由来:“男女授受不亲,同处一室,难免不妥。” 赵临鸢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提醒他道:“可是三殿下,我也是女的。” “……”褚瑟当真漏想了这一层。 “不过你放心,本公主可无意占殿下的便宜,殿下更不必有冒犯了本公主的负罪感,我说过,我会嫁给你的。” 赵临鸢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昏黄的明火荡在她的额间,映得她的面容万分缱绻。 褚瑟竟觉得自己的后背微微发热,不知道是他的伤处在作祟,还是他的心在作祟。 赵临鸢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时不一样的目光,不由得怔了一下。 意识到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太过直白,也太过惹羞,她便吞吞吐吐转移话题道:“这……这相朝的御医可真是饭桶啊,只管伤者是死是活,也不管人家心情是好是坏,都包扎完了这么久,这屋子还飘着这么浓的血腥味,让病人如何舒心?”说了一堆废话,她才终于下了最后的结论道:“那个……我去开窗透透气。” 说着,她便匆匆逃离了床边,可却没有逃开褚瑟的视线。 他看着她的背,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却缓缓笑开。 窗台被打开,有凉风吹进来,拂过赵临鸢轻薄的衣袂,她吸了两口气,便又走了回来,空气中弥漫着女子的甜香气息。 褚瑟依然在看着她,看着盈若的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看着她锁骨处露出的肌肤白净无暇……他的心口,颤了一下。 “公主,我没事了。” 他仓促地说出这句话,心中却五味陈杂。 他想她走近自己,却也害怕她靠近自己。 赵临鸢当然听出他在客气赶人,但她依旧坐回了原来的地方,指腹放在他的虎口处继续摩挲,“三殿下,你别急着赶我啊,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为了陛下受的伤,可只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受的伤,其实我……” 她想说她是真心愿意照顾他,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她自己给咽了回去,又改口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要留下照顾你,只是我真的没有别处可去了。你们相朝待客不周,本公主这会儿还没有别的住处,你总不能把我赶回东宫,让我tຊ去当太子妃吧?你也知道,褚萧那人又坏又毒,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可恨不得吃了我呢,你忍心啊?”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可褚瑟依然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借口,奈何他却无从驳斥。 和赵临鸢说话说得久了些,褚瑟感到有些不适。赵临鸢看到他突然闭了闭眼,额上的冷汗还在继续冒,分明是伤处的痛感在作祟,可他的心似乎更在作祟,竟倔强地把他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给抽了回去。 赵临鸢冲他笑了笑,随便他,便也没再握他的手,却假意道:“看来你也不疼了,接下来的几日,太医还会来看你,不过我想,除了他们也没有别人会来看你了,落个清净也挺好。” 褚瑟怔然,“你怎么知道?” 确实不会有什么人会来看他,甚至,连太医都未必会来了。可他问的是她怎么知道,而不是为什么,似乎他自己也认定了无人会再来看他的事实。 “因为你是褚瑟嘛,本来就算死了也就是费一口棺木的事,没有谁会当真在意你。你知不知道,西椋宫发生那场大火时,巡游的禁卫军分明瞧见了火光冲天,可一个个却似瞎了一般什么也不做,只等着给你收尸。杜卿恒想把陛下引来,挂在嘴上的缘由也只是我赵临鸢在火场中,而不是你褚瑟在火场中。” 褚瑟自嘲地一笑,“那你呢?” “我?” “你在意我的生死吗?” 赵临鸢想了想,“大概在意吧,毕竟你是为了保护我而受的伤。” 褚瑟叹笑一声,随口说了句:“谢谢你在意我。” 话是这么说,可赵临鸢却敏锐地察觉出他面上隐有失落的情绪,她便立刻说:“我骗你的,不是‘大概’,也不是因为你保护了我。” “你说什么?”褚瑟分明听得很清楚,但他分明还想再听下去。 “我说,我很在意你的生死,甚至还在意你是否还疼。” 说到这里,赵临鸢重新握住了褚瑟的手,用自己的指腹在他的虎口处继续摩挲。 这一次,他便当真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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