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及音垂下眼,她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此时的神情太过狼狈。 她早该知道的,早该想明白的。识玉劝过她,谢及姒嘲讽过她,崔缙警告过她—— 她的父皇要杀裴家满门,裴望初怎么可能因为她救了他一个就对她感激涕零? 他不会感激她,乃至是恨她的。 “难得你还愿意同本宫说几句真话,”谢及音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本宫只是听闻裴七郎风神秀异,名动洛阳,所以向父皇讨了个恩典。你曾与佑宁订下婚约,本宫对你,又怎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第10章 初见 谢及音初见裴望初,是十三岁那年。 时值阳春三月,谢家桃园花开正盛,谢黼邀交好的世家携亲眷过府宴饮。 这种要与人逢迎的场合,谢黼只让杨氏带着谢及姒出现,即使今日在自家府中,桃园中也未设谢及音的坐席。可谢及音今日却来了兴致,对宴会十分好奇,早早就藏在桃林入园处的一棵树上,偷偷看来参加宴会的客人。 崔家来得比较早,崔夫人带着崔缙在桃林入口处与谢黼见礼寒暄。谢及音看见十六岁的崔缙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惹得女郎们一边以扇掩面窃窃私语,一边不停地将目光抛向他。 谢黼欣赏地拍着崔缙的肩膀道:“如此好儿郎,当为我谢家婿也!” 彼时尚未敲定谢及音,所以崔缙面色红了几分,一边悄悄往园中张望着寻找谢及姒的身影,一边谦逊地拱手对谢黼道:“多谢谢伯父抬爱,我以后一定勤加上进,不让谢伯父失望!” 崔家入园后没多久,月洞门处又走来三位没带家眷的公子。 走在前的两位公子均生得俊秀挺拔,一个生得龙威燕颔,威风凛凛,一个生得温润如玉,春风和煦,虽各有千秋,却又能从眉眼间瞧出几分相似。 这两位陌生又俊逸的公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那长相中正威严的公子朝谢黼抱拳行礼道:“河东裴氏第十六代孙裴道宣,携四弟候阳、七弟望初,特来拜会谢郡守!” 竟是河东裴家的公子们。 谢黼还礼感慨道:“几年不见,裴家的小辈竟出落得如此俊秀,只有道宣还能一眼认出来,这位是候阳,那这位就是望初了——” 众人的目光这才落在走在后面的那位公子身上,霎时间都愣住了。 春风拂过桃花枝,花瓣落在他领间与袖口上,然他的容色却比三月桃花更胜几分。 那并非锦衣华服的衣冠之盛,亦非眉浓目深的五官之艳,他的气度甚至说得上是冷清,一双极标致的凤眼,望过来时仿佛是温和的,可总让人想起雪后初霁、长月彻明的清寂。 他只穿了一身窄袖白袍,却衬得簌簌桃花忽然失色,衬得满座华衣宾客黯然无光。仿佛大魏的士族名士就该如此,于极清简处占尽风流。 谢黼感慨道:“河东出了裴七郎这般人物,岂不得我大魏女郎纷纷翘首东望!” 裴道宣道:“谢大人莫要打趣他了,他这些年跟着师父在道观修道,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眼看着要到出仕的年纪了,家父让我带他出来走动走动。” 裴望初走上前来从容见礼道:“晚辈裴氏望初,见过谢郡守。” 就连声音也是清朗动听,如潺水击玉,春燕行空。 树上的谢及音正在心中悄悄感慨裴七郎的俊美无双,不料他突然抬头朝这边望过来,精准地与她目光相撞。 谢及音一惊,下意识松手,眼前的桃花枝弹了回来,将她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她心中一阵狂跳,要是被抓住,免不了一顿训斥责罚。但她等了一会儿,却未等到有人来抓她,她又悄悄拨开桃枝往外看,见裴家三位公子已经入席,裴望初正颔首与裴道宣说话,再未往她这边瞧一眼。 谢及音趁四下无人,悄悄从树上爬了下来。 谢家请客并不拘着客人,一同行过祭拜天地的礼节后,便放任客人们三三两两,如游园般自行游赏。 有人在曲水处流觞赋诗,有人在湖亭中饮酒临帖,女眷们跟随杨氏赏花摘花,然后同去别院做桃花酿、桃花饼。 谢及音换了棵僻静些的桃树,揣着话本子爬上去躺着。彼时她正是对诸事似懂非懂的年纪,对请客宴饮的热闹又好奇又不屑,所以挑了个不容易被打扰,又能隐隐听见前院热闹的地方。 话本子讲得是穷酸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谢及音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被蜜蜂闹醒时,正巧听见有人在桃树底下谈论她。 “谢伯父文韬武略,可惜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两个姑娘,阿姒妹妹是个讨人喜欢的,可另一个却十分古怪,模样怪性格也怪,谢家没什么人喜欢她,所以今日并未露面。” 谢及音熟悉这声音,低头一看,果然是崔缙。他大概是和裴家的三位公子闲走闲聊,觉得此处风景不错,就停下了步子。 裴四郎十分好奇,问崔缙:“一个姑娘家能生得多怪,莫非膀大腰粗,奇丑无比?” 崔缙摇头,“她倒也不丑,只是生下来就头发尽白,无一根青丝。你们想想,一个小姑娘,生了一头老人发,朝你扑过来,不觉得这个场景很可怕吗?而且……” “而且什么?” 崔缙压低了声音,但谢及音还是听得十分清楚,“谢伯父请道长来给她看过,说她命里带煞,是冤孽转世。” 裴道宣年纪最长,马上就要成家,闻言笑了笑,“崔大公子还信这个?” 崔缙摇头叹息道:“本来是不信的,可她母亲生下她后伤了身子,没几年就病逝了。谢伯父曾请名医周灵通来给她看病,周大夫说谢夫人的元气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刻就耗尽了,如今不过是靠药物吊着,最多三年之内必死,后来周大夫的话果然应验。” 裴四郎若有所思,“照这么说,真是这位姑娘克死的生母?” “命犯孤煞是天生的,本也是个可怜人,”崔缙说道,“可这位谢大姑娘偏偏阴狠好妒,不仅容不得亲妹子,就连身边侍奉的人也要下毒手。有一回我随母亲来谢家做客,见她院中一侍女哭得可怜,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头发长得太好碍了眼,所以被剃了个干净。后来听我母亲说,那侍女本来马上就要放出府嫁人了,遭此横祸,当天夜里就跳井自杀了。” 本来不太赞成背地里议论姑娘的裴道宣,听到这件事后也皱起了眉。崔缙又零零散散说了几件谢及音的荒唐事,裴道宣听罢直摇头,“若这些事都是真的,谢大姑娘确实品德有失,谢郡守该找个嬷嬷好好矫正她。” 崔缙说道:“如今的夫人不是没管过,管的越多越离谱,后来怕她对阿姒妹妹下手,管也不敢管了。” 裴道宣道:“谢大人将汝阳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没想到家事上却如此荒唐。” 崔缙道:“我与裴家三位公子一见如故,听说你们有与裴家结亲之意,怕你们将来后悔,才与你们说这些。你们可不要在谢伯父面前提,他是个疼女儿的。” 裴道宣道:“那是自然。” 裴四郎忙对裴道宣道:“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命薄,经不起折腾,我还是乖乖娶咱河东的姑娘吧。” 裴道宣点了点头,“虽说谢家门楣高贵,可这样品行恶劣的姑娘,确实不能娶。” 崔缙看向正负手望着湖面的裴七郎,他们年纪相近,本该最能聊到一起,可他一路同行至此,却始终一言不发。 崔缙对这位一露面就惊艳众人的裴七郎颇有些好奇,主动同他说话,“若论年纪,最有可能和谢大姑娘结亲的应该是七郎,七郎不害怕吗?” 裴七郎笑了笑,“害怕什么,娶不得么?” 几人闻言一惊,就连缩在树上偷听的谢及音闻言都愣了愣。 裴望初没有看崔缙,而是对裴道宣说道:“大哥应该记得,我在外游学那些年,家里也传我命克双亲,无恶不作。” 裴道宣说道:“这不一样,你那是家中刁奴搬弄是非,可崔公子与咱们无冤无仇,好意提醒,怎会有假。” 听裴望初怀疑自己所言为虚,崔缙脸色不太好看,辩白道:“我以后会娶阿姒妹妹为妻,裴谢两家就算结亲也与我无关,裴七郎不必担心我会嫉妒你而故意从中作梗。” 裴四郎打圆场道:“崔公子与谢家小姐青梅竹马,哪里用得着嫉妒别人?七弟也是说着玩的,真让他娶,他肯定跑得比咱们都快。” 正此时,有谢家下人前来通传,说前院新蒸好了桃花饼和桃花酥,请各位公子前去品尝。 待崔缙与裴道宣一行人都离开后,谢及音才从树上爬下来。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崔缙嘴里不会有好话,可乍一听见如此刻薄恶毒的评价,她心里一时缓不过来,又难过又生气,狠狠朝树上踢了两脚,疼得她当即红了眼眶。 桃花花瓣如雨簌簌落下,落在了脚边一块淡青色的玉玦上。谢及音弯腰将玉玦捡了起来。 “这玉质地不错,是谁丢的呢?”谢及音把玩一番,在玉玦背后摸到了一个隐蔽的“巽”字。 “是我落下的,请姑娘还给我。”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男声,谢及音吓了一跳,转身看见那位姿容出众的白衣公子正站在不远处。 裴望初……这玉玦是裴望初的? 谢及音第一反应就是抱着头躲到了树后。 为了方便爬树,她今日出门没戴帷帽,随手挽成的发髻也早被树枝勾散开,如今一头白发披肩落着,根本见不得人。 何况崔缙刚才又那样说她…… 谢及音紧紧贴着树,飞快将头发拢起来,胡乱塞进后领中。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敢探头出去看他,只将捏着玉佩的手伸出去,对裴望初说道:“我喊一二三就扔,你接住了。” 裴望初说道:“此玉珍贵,不能摔。” 谢及音想了想,“那我放到地上,你先背过身去,等我走了你再来拿。” 裴望初道:“拾遗赠还,应当面酬谢,此乃君子之礼。” 谢及音不说话了,似是在想别的办法,只持着玉玦的手还愣愣地伸在外面,红缨青玉映着白脂般的手腕,竟十分好看。 裴望初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我要代家兄向谢姑娘赔礼道歉,所以还请出来一见。” 他的声音清洌温和,不似作弄,谢及音愣了一下,“赔礼……道歉?” 她轻轻偏过头,眼角余光里望见一袭玉白色的人影,负手站在桃花树下。 只听裴望初说道:“家兄未见过姑娘,却听信他人对姑娘的诋毁,使姑娘闺誉有失,应当致歉,对不起。” “那你呢?”谢及音问。 “我未出言替姑娘分辩,是因为我不认识姑娘。” 谢及音不是这个意思,“崔缙说的话,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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