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简蹙眉难言,盛廷所行之事虽然荒唐,但……在情理之中。 “微臣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 “是。”娄简拱手,“陛下一面制雷火售于西胡,充盈国库;一面又因战事所需不断招兵买马,填补边塞士卒,此一计至少可以再为大烈续命数十年。” 盛廷笑道:“若是百官有你一半的聪慧便好了。” 娄简沉默不语,目光似是要将盛廷灼穿。 “你的眼神真的很像远山。”盛廷似是透过娄简看着故人,“你,还有什么疑惑?” “治水,在于疏淤并重。蠹虫啃蚀的确难以拔除,可陛下若真有大禹之心,那便应当一视同仁,为何您只舍弃百姓?” “孩子,你真的觉得朕是这样的人吗?”面对娄简的质问,盛廷不恼。 “陛下的意思是……” “那些因叛国案牵连的朝臣……” “真真假假,才叫人辩不清,看不透啊。”盛廷的黑子落于棋盘,他笑道,“这局,朕险胜半子。”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为了这个答案,同你阿耶一样丢了条性命,你,后悔吗?” “陛下与微臣的父亲是总角之交,您就这般信不过他?” “不是信不过。”盛廷摇了摇头,“所谓皇室,除了主宰生死,也是一个国家的信仰,是如同庙宇之中的金装神佛,受人膜拜瞻仰。孩子,人若是没了信仰会如何?” “礼崩乐坏,人心不古。” “朕不敢冒险。如果是你坐在朕这个位置之上,也会这么做的。”语毕,盛廷的眉眼中生出了狠厉,“夏惊秋可知晓此事?” “若微臣说没有,陛下会相信吗?” 娄简嗤笑一声,白子应声落入棋盘之中:“微臣不才,如今……是平局。” 盛廷眼中闪过疑惑。很快他便猜到了什么,他冷笑道:“你以为一个千目阁能耐朕如何?区区江湖草芥罢了。” “千目阁自然不成气候。”娄简唇角微勾,平静之下藏着叫人战栗的癫狂,“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陛下胜也谋,败也谋。陛下,人,真的会永远虔诚于一个信仰吗?或是说陛下从来都没仔细想过,百姓的信奉的到底是什么,敬畏的又是什么?他们真的关心那张虚无的龙椅之上,坐着谁吗?” “你!”盛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微曲的手指指向娄简,“你敢串通翊王谋反?!” “这天下看似是君王掌握生杀大权,可您亦是知晓天下择君的道理。”娄简拱手,“微臣既已在此,便再也走不出这座函德殿了。” “你想要如何?” “请陛下为当年无辜之人平反,绞杀大烈境内所有与赤羽宗有关的贼子,以正国本。” “为了一个男人,为了男女情爱,你甘愿去死?”盛廷不解,“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如你这般聪慧之人若是愿意为朕所用……” 娄简打断了盛廷的话:“大烈可以没有娄简,但是不能没有一个正心为民的好官。” 函德殿外大雪簌簌,入目之景皆是苍白,好似一夜之间这城里的腌臜都被掩盖在了白雪之下。 阿简…… 阿简…… 不会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简不会就这么死的。 夏惊秋跟着二五疾步在宫道上。积雪之上,一条细长的足迹,独木难支,他跌倒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鸣,利箭破开寒风正中二五的身体。血,似星点洒在雪地里,灼在夏惊秋的脸颊上。 他全身凝滞,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天地颠倒,耳边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再也装不进任何东西。 大雪纷乱搅动着夏惊秋额前的碎发,白雪凹陷之中矗立一人。盛诗晚手持弓箭,逆风挡在夏惊秋面前:“夏惊秋,你莫要负了她。” 再次,垂眸之时,视野里是一条决堤的河。 * 景平三十五年,瑞雪引春。 夏府仆婢忙着闹春。雪地被脚印填地满满当当。 “阿爷,阿爷!”院中一带着长命锁的小童,正拿着刚折的红梅奔向府内,“阿爷,你瞧我的红梅。” 小童跑得急,一头撞在了新来的婢子身上。两名婢子面露惊恐,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件上前扶起小童。 “是奴婢不长眼,是奴婢不长眼。”婢子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嘻嘻,我夏简生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姐姐这般怕我作甚。”夏tຊ简生掸了掸身上的碎雪,折下根梅枝来,安置在婢子的发髻上,“简生给两位姐姐赔礼了。” 夏简生露出了一排乳白色的小尖牙。 “生哥儿。” 夏简生应声跑去:“银花嬷嬷,你快看红梅,可香啦!”说完,便一溜烟跑到了银花跟前,他不忘回头朝着婢子道,“姐姐,雪地怪凉的,你们起来吧。” 说罢,便牵着银花朝着后院走去。 婢子自言自语道:“咱们哥儿可真不像高门贵人家的小郎君。” “可不是嘛,咱们来夏府当差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夏中书为人正直谦和,从来不苛待下人,若是谁家有难,夏中书还会亲自劳心。” “怪不得,这祖孙二人的脾性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可听说,生哥儿不是阿郎的孙子。” “啊?”婢子捂着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夏中书至今未曾娶妻,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膝下一子一孙本是他阿兄那脉的。” “真是奇怪,听闻夏中书年轻时是京都出了名的俊俏哥儿,家世好、脾性好、样貌好,而且还绘得一手好丹青,怎么就连个夫人都寻不到。我听邻舍家的老人说,夏中书当年可是差点成了驸马呢。” 另一人摇了摇头:“不过我可听说夏中书的房里一直放着副美人图,他从不许别人碰。” “嘻嘻嘻……”婢子捂嘴偷笑,“俊俏郎君爱而不得,这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吧。” “谁知道呢。”另一人耸了耸肩。 红梅花香,绵淡悠长。人未至,花已来。夏简生用力跑了几步,撞进老者怀里:“阿爷,你看梅花,今年的红梅开得格外好。” 老者须发皆白,吃力地抱起夏简生:“你这小子,到底偷吃了多少银花嬷嬷做的吃食,一日长三斤,我们夏府都快装不下你咯。” “阿爷还差我这点吃食嘛。”夏简生嘟起嘴来,“我要去告诉姑奶奶和姑姥爷,你克扣我口粮,院里的狸奴都要比我壮硕。” “你这小嘴都是和谁学的?” 银花接过夏朝生:“秋哥儿,我先带生哥儿去换身衣裳。”她瞧了一眼桌上的颜料笔墨和挂在屋子深处的画像,那美人图绘得惟妙惟肖。画中之人身着萍绿色的襦裙,手中执一红伞,唯独面容空缺了多年,“秋哥儿记得用膳,莫要画出了神去。” 老者点了点头。 “阿爷,红梅给你。”夏简生将梅花塞进老者手中,随着银花出了屋子。 夏惊秋将红梅装点在画像前,拿着笔思索再三。他小声嘟囔道:“画了四十年都没画完,要是被你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嘲讽我呢。”他抬起褶皱满布的手指,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 寒风裹着雪落进屋里,霎时,屋中梅香四溢。 “阿啾……” 夏惊秋猛然抬头,洁白天地间。一人撑花立于其中。 正如。 那日在河边,红伞璀璨如盛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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