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归园客栈,沈青黛接上谢无容,便赶去城东。 谢无容方吃了午饭准备回故衣居,便被沈青黛拉到车上。 “黛儿,我说过多少次,莫要这么粗鲁。”谢无容理了理衣襟,慢慢说着。 沈青黛道:“事急从权,咱们要去城东一趟,笔墨已经备好,需要你帮忙画一个人。” 谢无容漫不经心问道:“谁啊,凶手?你们抓到杀死魏二公子的人了?” 沈青黛摇摇头:“没有,是一个叫益疯子的。杀人的墨蝶,很可能就是从他那边流出来的。” 谢无容来了兴致:“杀人的墨蝶,他那里还有吗,我也想见识一下。” 施净缩缩脖子,嫌弃道:“咦,那东西有什么好看见的。早没了,我今早赶去的时候,屋子都空了。” 谢无容打着哈欠:“到了叫我。” 沈青黛想了想:“谢无容,你在登州的时候,可曾听过魏若空有什么仇人?” 谢无容缓缓张开双眸:“多了。” 他笑着望向赵令询:“世子,我听闻,在登州时,你同这位魏二公子多有不快。” 赵令询薄唇微翘:“谢公子知道的,还真多。” 沈青黛只知赵令询同大哥魏若英关系不错,却不知,原来他与魏若空相处并不好。 谢无容一笑,凑到沈青黛身旁,低声说道:“不知道吧,世子曾当众同魏若空动过手。坊间传言,说是为了魏二姑娘。” 沈青黛浑身一僵。 为了她? 施净一副看戏的表情,拉着赵令询问道:“赵令询,真的假的,你还有这么血性的时候?” 赵令询甩开他:“放手。” 谢无容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的扇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世子岂止有血性,那简直是英雄救美啊!” 英雄救美? 沈青黛这个当事人怎么丝毫不知。 施净眼巴巴地看着谢无容:“快说说,怎么回事?” 谢无容缓缓打开扇子:“说起来,也是魏若空此人禽兽不如。那日,魏若空同一群浪荡子在酒楼戏耍,其中一人,不知怎地就提到了魏二姑娘,说是看上了她。魏若空张口便说,要把魏二姑娘送与他做妾,一群人登时哄笑起来。” 听到此处,沈青黛紧紧攥紧拳头。若是魏若空不死,她非要锤爆他的头不可。 施净咋舌:“这个魏若空,也太不是东西了,这还自家妹子呢,就这般侮辱。” 谢无容望着赵令询:“所以啊,世子看不下去了。他当即踢翻了酒桌,一拳打在魏若空脸上。那个家伙,当场就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一样。他还嫌不够,又抓起魏若空,按在二楼围栏处。若不是魏若英及时阻拦,只怕他,多半要落下个残疾。” 施净拍手道:“打得好!” 他转身,用一种不明的目光看着赵令询:“赵令询,我就说吧,你以前,是不是对这魏二小姐有意思?” 沈青黛抬眸望着赵令询,眼眸微润。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赵令询曾这么维护过她。 赵令询正色道:“魏二小姐人已经不在了,莫要胡乱玩笑。” 施净眯眼盯着赵令询:“赵令询,魏二小姐鬼魂之事,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赵令询抓过施净:“你信不信,你再乱说,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施净忙闭上嘴的,老老实实坐在一边。 谢无容笑笑,摇着扇子接着说:“魏若空,整个登州,有几个不恨他的。他养着一群狗腿子,所到之处,无不狼藉。” 沈青黛不动声色地收起目光。 她突然想起了早年间的一些传闻,她问:“我听说,魏若空之前同人争过一个歌姬,还险些闹出人命,这件事你有没听说过?” 谢无容点点头:“听过,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还是以往的忠勤伯现任魏尚书亲自出手,给压下来的。” 能让父亲出手,可见事情绝不简单,至少不会像后来传的那样,仅仅是争夺歌姬。 “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 谢无容道:“当时我的画作还不被人所知,只能接一些零散的活计。为了生活嘛,有时候,偶尔也会去一些风月场所。” 他苦笑一声,接着道:“登州有坐南月楼,便是以当时的花魁南月命名,盛极一时。不过,我进楼作画之时,南月姑娘容颜已经一日不如一日。魏若空本是楼里的常客,他渐渐厌弃了南月姑娘,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正是这个时候,南月楼老板,找来了一个叫玉娥的小丫头,私下教习了数月,准备取代南月姑娘。这个玉娥,果然不负老板所望,一登台,便引起了骚动。” 世上新人胜旧人,风月之所更是如此。 “玉娥歌舞俱佳,清新似出水芙蓉,当时刘通判的儿子,刘盛显一眼便看中了她。此后,刘盛显便多次出入南月楼,来此与玉娥相会。刘盛显此人,倒也不是什么浪荡之辈,他对玉娥完全发乎情止乎礼。多次与玉娥互通情谊之后,他便想着要替玉娥赎身。可就当他准备好一切,准备拿回玉娥赎身契的时候,魏若空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玉娥姑娘的大名,便跑来搅局。最后,玉娥自然没有拿到卖身契。” 沈青黛问道:“后来呢,怎么就差点闹出人命了?” 谢无容摇摇头:“不是差点闹出人命,是真的有人死了。” 沈青黛有些诧异:“传闻不是说,歌姬疯了,怎么会死了呢?” 谢无容长叹一口气:“死的不止是歌姬,人,都死了。” 沈青黛皱眉,都死了,死的竟然不止一人。 “都死了,死的还有谁?” 谢无容收起扇子:“玉娥,刘盛显,还有南月。” 当时,传言都说歌姬疯了,没想到竟然一下死了三人。 玉娥,刘盛显还算是局中人,至于南月姑娘,她为何也出现在这局中?
第92章 庄生一梦14 沈青黛眉头皱起:“死了三人, 魏尚书都能给压下?” 谢无容解释道:“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三人并非死在同一时间,且事情一发生, 魏尚书就果断出手。” 他继续道:“当日,刘盛显本已筹好了钱, 南月楼的老板也应了下来。两人算好日子,约定三日后赎身。可魏若空却看上了玉娥, 威逼利诱南月楼老板毁约, 最终玉娥未能赎身。玉娥眼看赎身无望, 还要被魏若空那厮惦记, 日日痛哭流涕。刘盛显心疼玉娥, 何况他好歹也是通判之子,如今被魏若空如此欺辱,自然气不过。于是, 他便去找魏若空讨要说法。恰逢魏若空当日喝醉了酒,对着挡路的刘盛显一通乱打。等刘家人赶到,把刘盛显抬回家中,他已经被打得半死, 成了废人。” 沈青黛皱眉道:“将人打成那样,刘通判为何却没有闹?” 谢无容无奈道:“刘通判最初的确十分气愤,据说他还未出门,忠勤伯便亲自登门。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有人看到,刘通判客客气气地送了忠勤伯到大门口。没过多久,登州知府因贪墨被抓, 刘通判便继任了知府的位置。” 沈青黛沉默许久,问道:“那玉娥姑娘呢?” 谢无容微微叹了一口气:“玉娥听说刘盛显被打成残废, 又心疼又气,可她一介女流,无权无势,也只能日日以泪洗面。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好歹都还活着。可半个月后,刘盛显却死了。刘盛显本也是个气性高的,如今却成了残废,终日只能躺在床上,想见的人见不了,害他的人也得不到惩罚,自己的父亲只想着拿他换前程。于是,他趁着下人不注意,割腕自杀了。” 沈青黛心下一紧,只怕,刘盛显的死,便是悲剧的开端。 “刘盛显的死讯传到了南月楼,玉娥听说后,恸哭不已,为刘盛显穿上素衣守孝。偏生这个时候,魏若空过来了。他瞧见一身丧服的玉娥,更加来了兴致,竟要强占了她。玉娥誓死不从,从屋内拼命挣脱跑了出来。由于两人闹得动静有点大,南月姑娘便走了出来。玉娥自打进了南月楼,便一直跟在南月姑娘身边,南月姑娘待她如同亲姊妹。眼见玉娥哭得几欲断肠,南月姑娘不忍,便想好言相劝,让魏若空再给玉娥一点时间。魏若空本就在兴头上,又喝了酒,哪里肯听人劝,他反手甩了南月姑娘一耳光后,依旧不解气,用力把南月姑娘推搡到一边。” 说到这里,谢无容微微垂下眼眸:“南月姑娘莫名被打了一巴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么用力一推,根本站不稳。她拼命抓住了栏杆,终究还是……摔了下去。” 仿若巨石堵在心口,沈青黛长舒一口气:“活生生一条人命,就没人管吗?” 谢无容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新上任的刘知府,是忠勤伯提上去的。自家儿子他尚且如此,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歌姬。再说,魏若空只是失手伤人,即便拿了他,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南月姑娘就这么死了,就像一阵风吹过,花瓣离开花朵,很快便湮灭不见。 “那玉娥呢?她是怎么死的?” 马车内太闷,谢无容又重新打开了扇子,他缓缓说着:“跳河。刘盛显死后,玉娥本就万念俱灰,又见连累南月姑娘无辜惨死,她已毫无求生意志。终于在一个早晨,她被人发现穿着一身孝服,投了陵东江。” 施净听得直挠头:“这个魏若空,就是个祸害,死了活该。” 赵令询凝眉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无容漫不经心道:“我听闻世子之前去过登州,也在曾经的忠勤伯府小住。这件事,就发生在你去登州的三个月前。刘盛显是自杀,而且刘知府明令府内相干人等不得胡言。而南月姑娘,忠勤伯府赔了一笔钱给到南月楼的老板后,他用那些钱,又买了个绝色美人,改了南月楼的名字,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哪里会管一个歌姬呢。至于玉娥,她的名声远不如南月姑娘,老板得了新人,很快就将她忘了。她死了之后,也不过百姓茶余饭后一段谈资而已,又有谁会真正关心她呢?” “这件事,本来知晓内情的也只有楼内那些姑娘,我也是去作画之时,偶尔听她们闲谈得知。所以,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只是传了小半月,便渐渐再也无人提及了。” 午后燥热的风吹进马车内,丝毫未有半分凉意,让人躁动得血液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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