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鼻尖酸楚,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她仰起头,望向窗外。 真是可笑,他竟然问她疼不疼。 自一出生便被抱走,从此身份成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在哪? 她跟着娘亲在庄子上被人欺负,被泥巴糊满脸,野狗追着咬的时候他在哪? 在忠勤伯府,她受尽奚落冷眼,伏低做小看忠勤伯脸色的时候,他在哪? 鹿角山上,她百口莫辩,被陈瑞打中膝盖跌入山崖的时候,绝望无助的时候,他又在哪? 如今在她有父兄疼爱,亲友扶持,人生圆满的时候,他却想要打破这份平静。 靖安侯见她不答,讪讪地笑了一下:“萱萱,之前爹爹不知道你的存在,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我知道,隔着二十年的光景,难免会有点生疏。不急,咱们慢慢相处,爹可以等。” 他语气温柔宠溺,正是自己无数次幻想中爹爹的样子,沈青黛突然就心软了。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略有局促的靖安侯。 靖安侯见沈青黛似有所动,激动又兴奋:“萱萱,等过了今天,咱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不对,还有阿展,你的哥哥。阿展你们打过交道的,他这个人脾气倔,没有什么朋友,可他却总是提起你。果然是亲兄妹,血脉相连,这就是骨子里的亲近啊。” 沈青黛心间一动,咬着嘴唇,开口道:“明日,放弃吧,留行门罪恶滔天,残害无辜,你们不会成功的。” 靖安侯片刻愣神:“萱萱,你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们准备了多久,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压着怒气,忿忿道:“是皇上,他抢走了你娘。我已经错过了一次,不可能再错第二次,我不能让你娘失望。” 沈青黛垂下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你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的野心?这些年,为了这不切实际的野心,你们杀了多少人?魔窟里的那些姑娘,卓侍郎,他们何错之有?你们踩着这么多无辜之人的尸体,企图登上至高之位,可曾有过一丝悔恨?” 靖安侯毫不在意,依旧慈爱地望着沈青黛:“你有慈悲之心,懂得怜惜弱小,这没什么不好。看到你如此善良,爹内心也很欣慰。只是萱萱,这世间本就是不公的。自古成王败寇,哪个帝王手上没有沾染鲜血?你若不喜欢,爹不让你看到便是。明日,你只需静静地等着,事成之后,我带你去见你娘。” 沈青黛见说不通,长叹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一家团聚,可那个人是贵妃,你要如何与她在一起?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儿子,为了那个至尊之位。即便事成,上位的是她的儿子,他岂会容得下你?万一……事败,你可有替周方展想过,你借他的名义调动禁军,让他如何自处?” 烛影摇曳,靖安侯盯着跳动的灯火,仿佛又看到那个河畔烟柳下,手持长笛一脸清愁的姑娘。 他缓缓抬头:“我们计划周详,不会失败的。至于其他,你娘她会处理的,我相信她。当初是我不告而别,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沈青黛一颗心像地上的茶杯一样碎落成片,她缓缓闭上双眼。 “我累了。”她声音缥缈的似漫天的飞絮,穿过书房,飞过墙外,缓缓消散在清秋之夜。 靖安侯轻声道:“好,我已经命人收拾了房间,换了最柔软的被褥,这就派人送你回去休息。” 夜静无声,沈青黛抓紧锦被,一滴眼泪无声滴落在枕上。 过了今夜,她一定要彻底忘了他们。 *** 沈青黛一夜无眠,待第二日天色微亮,自若地起身洗漱。 靖安侯备了一桌饭菜,见她走近,亲自替她将椅子拉好。 “他们说你想同我一起用早膳,我很欣慰。只是爹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凑合了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沈青黛端起肉粥,搅动了几下,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靖安侯全然不顾,也跟着喝了几口。 喝完肉粥,沈青黛放下碗勺:“今日是贵妃的晋封大典,我也要去。” 靖安侯手上动作一滞,笑道:“萱萱,今日宫中有点乱,你还是待在家里的好。你看,你哥哥都在家呢。” 沈青黛笑得灵动乖巧:“你不是说,要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吗,这么重要的日子,没有我的参与,岂不是缺憾?” 她站起身,转了一圈:“方才侍女替我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搜过了。靴子里的软刃,还有衣袖中的百花针,都已经被拿走了。你放心,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对你们造不成威胁。” 靖安侯还在犹疑,沈青黛歪头道:“怎么,这个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大不了一入皇宫,你就点了我的穴道,找人看着我,怎么样?” 靖安侯想了想,终是应了下来。 临行前,靖安侯亲自去周方展卧房查看,见他依旧昏睡着,又叫来十余名侍卫将卧房围得铁桶一般,加强防守,才放下心来。 沈青黛靠在门边冷笑:“侯爷既如此不放心,怎么不干脆连他也杀了,岂不是高枕无忧。” 靖安侯温和一笑:“萱萱,他是你的哥哥,不可再胡言。” 沈青黛冷哼一声,走出门外。 梧桐掩映下,赵令询一身青衣立于树梢,仔细地盯着靖安侯府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过正厅,穿过游廊,走出了大门。 马车停在门外,静安侯很自然地伸出手,亲自去扶沈青黛。 沈青黛身形顿了一下,她知道,赵令询就在附近。她想回头看,却还是忍住了。 马车碾过御街,缓缓停在宫门口,靖安侯先下了车,伸手去接沈青黛。 她无视靖安侯伸过的手臂,从车上跳了下来:“你不准备点我穴,或是捆着我吗?” 静安侯眼带愧疚:“萱萱,不要怪爹。” 沈青黛心下奇怪,正想他为何会这么说,突然喉咙一阵痛痒,忍不住咳了起来。待止住了咳,她才发现,喉咙已经不能发声了。 她狠狠地瞪了过去,无比悔恨自己太大意,竟然喝了他递过来的茶。 靖安侯也不气,只是笑道:“放心,一个时辰后,喉咙就会恢复。” 沈青黛摸着喉咙,怒气冲冲地跟在他身后,一路由午门向北。 过了绥宁桥,穿过永泰门,沿着御道直行,两边左右翼门紧闭,左右两座楼阙如金凤垂翅,气势恢宏。再往前行,便是永泰殿。金色的日光照耀在黄琉璃瓦上,灿烂炫目,气象万千,仿若神仙之境。 沈青黛望着眼前的永泰殿,不觉恍神。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引礼内官引领两人进入丹墀内,靖安侯拉着她列于右侧。此时左右两侧已经站满了王侯亲贵,沈青黛抬眸,正瞧见嘉宁公主望向她这边。 沈青黛拼命眼神示意,嘉宁公主先是诧异她竟然能混进来,转念一想,大约是靠着赵令询的面子,才能进入永泰殿丹墀内,不停地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突然鸣钟鼓,韶乐响,皇上、皇后及皇贵妃轿撵至,群臣齐齐跪拜。 皇上携手皇后及贵妃,踏过汉白玉台阶一步步行至香案前。 沈青黛悄然抬眸,望着阶前高高在上的女子,她一袭明黄鸾凤云纹礼服,头戴双龙凤冠,日光之下春面含威,气度雍容。明明已是年近四十,岁月却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凤眸微微扫过众人,顾盼流转间仿若春生万物,明艳照人。 她并未瞧见人群中的沈青黛,眼神一扫而过,丝毫未做任何停留,就像过往二十年一样。 庆典繁琐,待四拜搢圭仪式,进宝宣册后,又是四拜。 沈青黛趁着跪拜的间隙,仔细观察四下的形势,殿内左右两侧翼门紧闭,台下皇上仪仗亲军百余人。 她心内盘算着,来时路上,并未发现禁军的踪迹,看来是靖安侯拿着虎符调走了禁军。如此一来,整个皇城就只有几千羽林卫。上次神仙索的案子,在羽林卫中查出的留行门门徒,只怕是九牛一毛,他们必有不少内应仍在其中。沈青黛不敢再去想,如若皇城四门换上留行门之人,只怕此刻左右两侧翼门已经被封锁。这两门一旦被留行门之人占据,那殿内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羽林军根本不会闯入。 “礼毕 !”一声唱喝,沈青黛猛然回过神来。 礼毕后,皇上将携皇后、皇贵妃至太后宫中行八拜礼,难道自己想错了。 沈青黛抬头,瞧见皇上朝礼官挥了挥手。 一声呼啸过后,只见丹墀以南,一仙鹤翩翩飞至,落在香案前。 那鹤通体洁白似雪,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双腿纤长,神态舒展飘逸。再一细看,便会发现,它口中竟还衔着一块温润的白玉。 沈青黛目光一暗,这便是登州来的祥瑞,衔玉白鹤。 礼官走到仙鹤身旁,伸手将白玉取下,转身呈给皇上。 皇上接过白玉,笑着朝皇贵妃走去。 一种不好的直觉油然而生,沈青黛下意识地朝着仙鹤望去。她突然意识到,那声鹤唳,或许正是暗号。 方才还温顺的仙鹤,自被夺走了白玉,一下变得焦躁起来。 它锐利的目光四下扫过,落在皇上手中的白玉上。 沈青黛想大声呼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情急之下,她拔掉头上的金簪,重重朝白鹤扔去。 皇上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沈青黛一双焦急的眸子,却只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字:拖。 白鹤受到惊吓,发出高亢的叫声,向着人群撞去,霎时殿前乱作一团。 左右两侧翼门猛地被撞开,众人正以为形势得到遏制,岂料他们纷纷张弓搭箭,朝着两侧羽林卫仪仗亲军射去。 近百名羽林军将士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纷纷中箭,先后倒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待那些王侯亲贵反应过来,阶下已经血流成河。有个胆小的贵女方张嘴叫了一声,便被一箭穿喉,倒在台阶上。亲贵们目瞪口呆,吓得个个呆愣着站在原地,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叫出来。 满殿死寂。 沈青黛远远看到嘉宁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倒在自己面前的贵女。她毫不迟疑地跑了过去,一把拉过嘉宁,捂住她的眼睛。 嘉宁眼眶在眼中打转,浑身颤抖,拼命咬着嘴唇怕自己发出声音。 沈青黛满腔愤怒,抬眸望向高台上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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