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皇贵妃缓缓回头,看到她的一瞬,心中微微一颤。 萱萱,她还活着。 只是一瞬,她便移开了目光,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靖安侯平静地踏过鲜血,一步步走到白玉台阶前,仰起头对着皇上一笑。 皇上最初的惊骇已经消散,只是不解地望着靖安侯:“竟然是你?” 靖安侯笑道:“为何不能是我?圣上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自然要夺回来。” 皇上眉头蹙起:“属于你的一切,靖安侯,我何时抢过你的东西?” 靖安侯收敛起笑意,目光变得狠厉起来:“你夺走了我的家。” 皇上满脸疑惑:“靖安侯府?” “不,他说的,是我。” 皇上不可置信地回头,颤声道:“瑶慧?” 程瑶慧抬手将皇贵妃册宝丢下台阶,冷声道:“这些,我不稀罕。” 皇上圣上如五雷轰顶:“为什么?” 程瑶慧笑了起来:“你还问我为什么?当初,接我入宫的时候,你说过要对我好,要给我想要的一切,是你先不守承诺的。” 笑意消散,她声音冰冷:“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做妾,不想再看人脸色,我想要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些,你都知道,可是你呢,放着我四皇子不立,竟然要立一个母族背叛朝廷的大皇子?” 皇上看着已经面目扭曲的程瑶慧:“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想立文儿为太子?” 程瑶慧双手一挥,靖安侯便让人将准备好的空白圣旨以及笔墨呈上。 她将圣旨摊在香案之上:“圣上,如今羽林卫已投靠留行门,整个永泰殿也被我们占据,您已无路可退,为了这满殿的亲贵,还请册立四皇子为太子。” 皇上看了一眼程瑶慧,缓缓望着阶下浑身发抖,不知所措的一众亲贵:“若是我写,如何保证你不会反悔?” 程瑶慧走到皇上跟前,笑了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圣上不妨赌一把。” 皇上双眼一黑,往后退了几步,咬牙道:“程瑶慧,你好狠,你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程瑶慧双手抬至胸前,恭敬道:“圣上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留行门贼人凶狠,圣上已不慎中毒,还望您不要动怒,以免毒素扩散。” 皇上捂住心口:“你?什么时候?” 程瑶慧指着掉落在地上的白玉:“现在圣上明白了,白鹤衔玉,是我送给圣上的礼物。” 皇上气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这么些年,他竟从未看清过她。 四月杨柳岸,她一身青衣,手持长笛,一曲幽幽,如泣如诉。她吹落了一场雨,让那春雨滴进他心里,融入肺腑。 原来那场春雨,一开始便不是为他而落。 原来那场春雨,早已化成了寒风,成了他的催命刀。 皇上忍着心痛,沉声问:“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朕?” 程瑶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圣上,您当了那么久的皇帝,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自然是为了权力。” “他说爱我,要照顾我一辈子,我信了,可是他却抛下了我。你也说爱我,要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也信了,可是你转手将我最渴望的东西给了别人。” “您不该带我进宫,给了我承诺和希望,又让我失望。让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炼狱场,这个人间至尊繁华地,滋生出对权力的渴望。” 她喃喃道:“这个世间,唯有权利才最可靠,也唯有权利,能让人快活。” 皇上缓缓闭上双眼:“瑶慧,我对你的心,绝无半分虚假。只是帝王的考量,从不是感情。” “如果能再活一世,我放下帝王之位,你还会给我机会吗?” 程瑶慧并未回答,只是冷声道:“圣上,这人间一遭,谁不是只有一世,说什么下辈子,那都是死后的事了。死后之事,谁在乎呢?” 她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指着台下一众权贵:“圣上,不用再考虑了,您落笔痛快了,他们才能痛快。我的耐心有限,从现在起,您落笔慢一分,我就随便找人割一刀,一刀接一刀,直到您写完为止。” 皇上抓起掉落的毛笔:“好,我写。” *** 赵令询的目光随着马车消散在街角,又重新落在靖安侯府内。 靖安侯离开后,府内的侍卫半数皆跟着潜伏在马车周边。 赵令询见守卫有所松懈,绕到侯府后门,翻身上墙,飞到周方展卧房屋顶之上。他小心地翻动着瓦片,直至屋顶开了个可容纳一人的小洞,才停手。 周方展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赵令询的那刻,缓缓放下警惕。 赵令询将软丝绳垂下,周方展拉着绳子,借力飞到屋顶。 两人小心翼翼绕到屋后,借着松树攀上高墙,跳出了侯府。 待到僻静处,周方展抬头看着赵令询,目光复杂:“你愿意信我?” 赵令询淡声道:“为何不信?昨日夜闯侯府,看到你被下了药睡在床上,我便知道,你爹所行之事,你是不会参与的。所以,沈青才会替你解了药,留下纸条在你衣袖中。” 周方展握紧拳头,声音坚毅冰冷:“你想我怎么做?” 赵令询盯着他,定定道:“为了大宣的安宁,为了这盛世太平,我想求你,站在我这边。” 周方展转头看向身后,这座持续了近百年荣耀的侯府,辉煌与倾塌,就在他一念之间。 他摸向腰间早已破旧的香囊,转过身,声音冷厉中带着坚定:“赵令询,今日一过,无论我结局如何,麻烦替我保下我的族人,还有镇抚司的兄弟。” 赵令询神情肃然,对着周方展深深一躬:“我以性命担保,定不负所托。君子一诺,至死方休。” 偏僻陋巷内,赵令询从袖中拿出皇宫堪舆图,摊放在桌上。 赵令询边摊边道:“京城内各处禁军,今日一早便被调离。如今皇宫内守卫,仅余羽林卫。” 周方展凝眉道:“数万禁军无端被调离,他们也不怕人心浮动?” 赵令询道:“倒也不妨,他们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禁军不日便会归京。眼下最紧要的是解决皇宫问题,还有羽林卫。” 周方展凝眉,羽林卫,他只是暂代掌事权,接手尚不足月,在羽林卫中并未十分威信。眼下腰牌又被父亲拿去,只怕多半是私下做了调令。 赵令询指向永泰殿:“晋封大典在此,届时百官将于绥宁门外桥南远远候立,根本近不了内殿。内殿只有妃嫔王侯,靖安侯在内完全可以掌控局面。所以,他们必定会在礼毕前动手。” 周方展点头,看着堪舆图:“皇宫内左右羽林卫三千余人,只是如今的羽林卫之中,应该有不少是留行门的内应,皇宫四门只怕也已经替换成了他们的人。” 赵令询摸着额头,问道:“皇宫内羽林卫都分散在何处?” 周方展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图中一一标记:“主要兵力分布在午门,东西两侧约两千人,此外贞华门东西两侧约千人,其余人等轮流在各宫门口当值。” 他想了想,接着说:“他们选择在永泰殿动手,仅凭羽林卫内应,肯定不够。散落在京中各处的留行门众人,要进入宫城,不知会从何门入。若是知晓他们自何处入宫城,便可知晓他们兵力集中在何处,咱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赵令询指着北端:“贞华门。” 周方展道:“何以见得?东西直门距永泰殿不是更为方便。” 赵令询道:“四门之中,午门有百官出入,他们自然不会选择。东西直门虽近,集中调度起来却不方便,唯有贞华门,可以为他们提供方便。” 周方展执掌羽林卫时日不常,甚少出入宫城,而赵令询自幼常在宫中走动,他这么分析,一定有缘由。 赵令询解释道:“西直门附近建有一座小佛堂,最易惹火灾,过去十年,已经发生过两起。一旦佛堂失火,他们就有理由调令附近羽林卫去帮忙。到时,他们便可从贞华门长驱直入。” 周方展拍手道:“对啊。如此一来,西直门附近羽林卫便悉数被调了去,若他们从贞华门入,一路扫清障碍,那大半个宫城就尽在他们掌控之内,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控制住永泰殿。” “程贵妃常年在深宫之内,对宫城最为熟悉,这是最有利他们的选择。她一向精于算计,必然会选择如此布防。”周方展叹道:“程贵妃她也算有点谋略,只可惜,她碰上的是你。” 赵令询道:“我虽能猜到她的布防,但这也意味着,咱们将会步履维艰。西直门附近失火,左右羽林卫被调于此,他们势必会增强防守,将羽林卫困在此处。而贞华门,他们一旦攻破,那守卫都会是留行门的人,咱们根本无从下手。午门,四门防守重中之重,从处为突破口,无异以卵击石。所以,咱们只有东直门一个选择。” 周方展想了想,突然问道:“镇抚司那边如何?” 赵令询收起舆图:“昨日我已提醒过王千户,镇抚司或有内鬼。今日一早,内鬼果然按捺不住动手,被他逮了个正着。” 周方展点头:“以留行门的实力,还有程贵妃的算计,他们此次攻入皇城人数只怕与羽林军相当。咱们只有镇抚司两百余人。顺天府府尹不在,他那里无人做主,若说是带兵去进入皇城,只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赵令询道:“东直门南侧羽林卫,咱们可以争取。你好歹代掌羽林卫,虽没了腰牌,他们想必也是认你的。若是争取到他们,咱们或可奋力一拼。” 周方展叹道:“就算争取到,咱们也才一千人。数倍的差距,赵令询,我们要如何才能赢,还是你一开始便想去送死?” 赵令询道:“不,咱们只要拖延战局,等一个人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东直门前,赵令询同周方展一个抱一只大箱子,身后跟着蜂拥而至的人群,镇抚司一众人也混在其中。 守门的侍卫揉了揉眼,不明白为何突然有大批百姓聚集。 突然,一片金黄划过天际,无数铜钱纷纷雨落般砸下。一波又一波,百姓抢疯了,挤挤攘攘,人数越来越多。 守门的侍卫看得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人群已经涌到了宫门口。 百姓潮水般涌来,两人根本无力阻拦,很快宫门内出来一队侍卫维持,却依旧无力阻挡抢疯了的人群。 赵令询同周方展索性将铜钱全部撒进宫门内,人群沸腾了,不管什么宫门不宫门,挤挤攘攘地相互推着涌进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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