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一直在自己屋内,丫头可以作证。”戴舒锦微微抬眸:“这个家后宅全由表嫂做主,表嫂规矩多,入夜之后,我可不敢随意走动。” 她话中有话,多是表达不满之意。 沈青黛微微蹙眉,她明明只是客居在此,却毫无寄人篱下的感觉,言语之间还颇有些傲慢。 她到底有何依仗?难道仅仅因为她能自由出入画室,深得梦柳公子信赖? “你觉得杜二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戴舒锦抬眸望向沈青黛,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迷茫,随即缓缓移开视线。 她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重复着沈青黛的话:“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突然,她猛地抬头,灿然一笑:“他是个伪君子。” 她方才的表情,明明有些眷恋,为何转瞬就变了模样。 “你们一定很奇怪,我只是表小姐,为何能在这里趾高气扬,是不是?”她突然止住了笑,没有继续回答,而是转换了话题:“那是因为,他杜家前几年那些吃穿用度,靠的都是我们戴家。” 沈青黛微怔,难道当初杜家接他们姐弟入府,名义上是救济,实际上却是占了他们财产? “我戴家人丁单薄,祖父膝下只有父亲同姑姑。五年前,我父母先后离世,当时幼弟年仅十岁,我也才十四。我家田产商铺全仰仗姑丈打理,一年后姑丈也因病离世。大表哥不擅经营,自家铺子都照顾不来,便把我们戴家的铺子交给二表哥打理。” 说到此处,戴舒锦眼底泛红:“二表哥,他借着打理我家铺子的名头,频频挪用我们账上的收入,用以支撑杜家越来越大的窟窿。还有,那些年,他痴迷作画,四处游走,到处拜师,所花费的皆是我戴家费用。仅仅一年,他便把我家钱财挥霍殆尽,铺子也全关了。” “挥霍完戴家的家财,他便消失了。他是走得倒是无牵无挂,可他之前欠给下人们的工钱,却忘得干干净净。他们找不到二表哥,于是愤怒地冲到我家,见东西就搬,搬不动就砸。钧儿哭着去拦,可他哪里敌得过那些粗人,他们把钧儿推倒在地上,正好有人去搬一座石雕,推搡之间,石雕坠落,正砸在钧儿腿上……” 戴舒锦闭上眼,有泪从她眼中流出。 一个十来岁孩子,被石块生生砸在腿上,沈青黛一个外人听着都心疼不已,更何况是和他相依为命的亲姐姐。 戴舒锦低头擦干眼泪:“大表哥那段时间也不在京城,我们姐弟无以为继,就靠着一点钱财过活,苦苦支撑了三个月,再也撑不下去。那年冬天,格外冷,钧儿生了冻疮,浑身都是脓包。我心疼不已,只能出去靠着给人浆洗衣物,来换些厚衣御寒。” 她伸出双手:“就是这双手,在刺骨的寒水里,泡了一日又一日,才勉强度过了冬日。冬日终究是过去了,可我的手也废了。” 沈青黛情不自禁地望向她的手,与她娇美的容颜相比,那双手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年关将近,大表哥终于回京。他听下人说我们曾去过,于是便过去寻了我们。之后,我和钧儿便被接到了杜宅。” 戴舒锦没必要说谎,她是第一个被叫来的人,若她说谎,很容易就被拆穿。 沈青黛一时千头万绪,若她说的都是实话,那梦柳公子…… 赵令询突然问道:“那你不恨他吗?” 戴舒锦眼底发狠:“恨,我恨不得他死。” 说完,她垂下眸子,幽幽道:“可是,他不能死,他要好好活着。”
第24章 蜉蝣之羽08 又是这种矛盾的感觉。 沈青黛仿佛被猫抓了一样,强烈的好奇心惹得她坐立难安。 “为什么?” 戴舒锦无奈一笑:“现在杜家全靠二表哥支撑,他若出事,我们这一大家子要如何过活?” 对于她这个说辞,沈青黛心存怀疑。 赵令询漫不经心道:“照你这么说,整个杜宅岂不是没人可疑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总之,我们都不可能动手。” 戴舒锦长叹一口气:“那年钧儿腿受了伤,又没钱去医,一来二去便耽搁了。冬日严寒,他又疏于照顾,整日咳嗽,因此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他都靠些名贵药材养着。” “二表哥是个伪君子,但与我而言,这也是最大的好处。他面上做得极周到,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他对我们姐弟二人很上心,钧儿的药不管多贵,却从未断过。所以,我虽然恨他,但绝不希望他死。” 她言辞恳切,说到伤心处眼中含着泪,却忍着没有哭出来。 沈青黛问道:“杜二公子的画室,是不是只有你可以进去?” 戴舒锦愣了下神,随即道:“的确如此。” 沈青黛盯着她:“为何只有你可以进去,画室里难道藏着什么秘密?” 戴舒锦柔柔抬眸,望着沈青黛会心一笑:“真是没想到,大人会这么问。你知道吗,当这个宅子的人,知道我能进出二表哥的画室,他们都怎么想?他们说我蓄意引诱二表哥。这些年风言风语,他们个个看着对我恭敬,背地里,不知道骂得多难堪。大人能这么问,就值得小女一拜。” 说完,她对着沈青黛拜了一下,接着道:“画室里能有什么秘密,不过是他作画时不喜有人打扰。还有就是,他要服用五石散。我因钧儿一事后,开始自学医术,后来杜家随着二表哥画作兴起,有了点名气,我也跟着沾光,拜师学了点皮毛。他不想外人知道自己服用五石散,又怕服用过量伤身,便找我帮他调理身体,我这才能随意进出画室。” 说到此处,戴舒锦身上最大的疑点已经解开。 沈青黛见赵令询点头,便知其已无其他问题。 “劳烦戴小姐请令弟进来。” 赵令询听完,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笑了起来。 经过门槛之时,戴舒钧有些费力,他一只脚先迈进去,然后扶着门框,吃力地抬起另一只脚,跛着腿站在堂下。 适才在灵堂,他站在那里,沈青黛只觉得他长身玉立,玉面如画。没想到如此翩翩公子,却偏偏不良于行,不由多看了几眼。 戴舒钧见惯了这种眼神,面上并无不悦,只淡淡站在那里。 他的脸较普通人白些,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 四月的风尤凉,他正站在风口,才站定,便低头咳个不停。 赵令询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戴公子请坐。” 戴舒钧十分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道:“不必了,有什么话,大人们尽管问便是。” 他这般不卑不亢,赵令询不免对他另眼相看,放下茶杯坐正。 “杜二公子出事前一天晚上,你在何处?” 戴舒钧回道:“当日用过晚膳后,我犯了病,吃过药便躺下了。这点,屋里人都可以作证。” 赵令询突然问道:“你觉得,是谁杀了二公子?” 戴舒钧眉头一扬,明显有些诧异:“大人为何这么问,我只是寄住在此,别说二表哥平素交往之人未曾留意,就是我自己院门,都甚少外出,又怎会知他被何人所害?” “你不恨他吗?” 戴舒钧嘴角勾出一丝苦笑:“看来姐姐什么都说了。的确,我应该恨他。为自己,也为姐姐。若不是因为他,我或许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若不是因为他,姐姐又怎么会废了一双手。” “姐姐自幼聪慧,擅抚琴作画。可是为了让我尽快有棉衣御寒,有药可以医治,她不得不去为人洗衣。那双手,却因在冷水中浸泡过久,时常会止不住颤抖……” 先前听戴舒锦说她的手废了,沈青黛一度以为她是因冻疮疤痕难堪,才会有此言语,没想到,竟是如此。 戴舒钧言语中透着无奈:“二表哥固然是这一切的源头,可若没有他,谁又能保证我们便一定能免于落魄呢?人生寄一世,倏忽烟尘,或许这就是命吧。何况……”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这些年,二表哥对姐姐也算不错,何况流言传成那样,姐姐……她终究要嫁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呢?” 沈青黛抬眸:“你觉得,杜二公子待你姐姐不错?” 戴舒钧眼神稍一躲闪,点头道:“我身子弱,所用之药,皆不便宜。二表哥对当年不告而别,致我们姐弟受困之事,固然有几分愧疚,可这份愧疚不会长久。若不是姐姐去求,如何能为我续命呢?” 若按戴舒钧所说,梦柳公子,似乎对戴舒锦真的别有些情分在。 而戴舒钧好像也没有理由动手杀人的理由,何况以他的身体,想搬运尸体,绝非易事。 戴舒钧离开不久,杜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走进来,显然她已经等得有些焦躁。 “各位大人,贼人实在猖狂,竟然盗走二爷尸身,简直丧尽天良。” 赵令询抬眼道:“只要找到凶手,杜二公子的尸身,定然会寻回。我说了,杜宅的人,都有嫌疑,还请夫人告知,二公子被害前一夜,夫人在何处,可有外出?” 杜大夫人见赵令询冰冷肃然,忙敛了声色:“大人,当夜我身体不适,独自睡在厢房。我身边的小英还有其他下人,都可以作证。” 沈青黛抬眉道:“当夜你独自就寝?” 杜大夫人脸色微变,稍稍有些尴尬,随即仰头道:“对。当夜大爷他也是独自就寝,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他。” 她这话,听着是替自己辩解,可想想昨日种种,仔细一琢磨,便知道她是想把矛头指向杜禹华。 沈青黛眉头紧锁,她作为杜禹华的夫人,对自己的小叔子的偏向着实有些明显。 思及于此,沈青黛突然一笑,直白道:“杜夫人,你倒也不必急于攀扯,你同杜二公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 施净双眉一挑,瞬间了然。 杜大夫人半垂的双眸猛地张大,眼中流淌过一丝哀伤。 “既然大人们都已知晓,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当年和我有婚约的是二爷。” 沈青黛暗自深吸一口气,她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东西。 她没想到,杜大夫人居然和梦柳公子有过婚约。 大约是因杜二公子已经离世,她心如死灰,也或许是她心中的情意压抑得太久,她索性一口气讲了起来。 她脸上带微笑,似乎是在回忆那段幼年光阴:“我家亦由笔墨书画起家,与杜家乃是世交。我幼时常跟随父母来此做客,一来二去,对杜宅也就熟了。杜家除了两个儿子,还有个女儿禹容,我们经常一起玩耍。可杜家姐姐和哥哥性情沉闷,他们不喜欢我,嫌我吵,只有禹秀会逗我笑。” “不知何时起,禹容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我。直到一次,我们起了争执,她失手把我推进池塘里。我拼命呼救,她受到惊吓,竟然跑开了。我扑腾了几下,慢慢失去意识。等到我再次清醒,已经被救了上来,而禹秀浑身湿漉漉地趴在一边,是禹秀救了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5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