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道:“唉,男人就是不会带孩子!你看看那孩子背上的血。多半是死了老婆,就肆意拿着孩子发脾气,打完了又心疼,带过来哄一哄。怕人认出来,还戴个面具,躲躲藏藏的。” 阁主闻言一顿,随即又加快了脚步。到了楼上,便让其转身,挥手除去了血迹。 皎皎道:“谢谢您!不过,您刚才为什么不反驳啊?” 阁主笑道:“反驳什么?人们往往只相信自己所臆测的,你越解释,他们反而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是不大高兴,但与他们争辩,只会让自己更不高兴。” 皎皎道:“好吧。” 大概由于词戏是新兴的,房间门口有着醒目的标签,所以很容易便找到了位置。阁主付好钱,带着皎皎寻了一处前排的桌椅坐下,然后反手叩了几下桌子,见其面上满是好奇,于是道:“是单向隔音结界,方便说话。”皎皎这才反应过来——阁主动用术法,并不需要结印,之前为自己治伤时,也没有结印。 此时碰铃乍响,埙音幽长,皎皎抬头看向台上,只见一白发男子抱着酒壶坐在地上,模样颓废,时笑时哭,身旁有一琴,琴弦已断。又见一巨型屏风,待看清上面的字,不禁愣住。此时琴箫并起,声声悲切,见桌上有三张红笺,猜测应该是本场的词 ,于是拿来细看。歌女开口,唱的正是最上面的《忆秦娥·黄泉》: 衣冠墓。相思不到黄泉路。黄泉路。日日错弹,未得君顾。 醉时不解别离苦,还教明月穿朱户。穿朱户。庄生有鼓,尾生无柱。 词尽,徒留碰铃清响,埙音苍凉。皎皎道:“祖师和他夫人的故事,竟然已经流传到这种程度了,我自己都还是昨天才知道的。” “没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已经被编成戏了。想来山上不愿将此作为谈资,山下却没有这个忌讳,自然对此津津乐道。” “津津乐道”四个字咬得有些重。但皎皎没有察觉,只是看着屏风上的两首绝笔,叹了一口气:“原来那‘黄泉’不只是一座碑亭,还是一座衣冠墓啊。” “也不能完全算衣冠墓。你那祖师让人在他死之后,把尸身葬入其中,说是这样也算和他的夫人‘死则同穴’了。” “祖师也在?”皎皎忽然想起自己昨天还在上面踩来踩去,甚是不敬,不禁摇了摇头。 此时,箫声复起,南胡哀戚。台上场景已换,皎皎看了看那分层的台面,便明白为何换场如此之快了,原来是可以转动的,只不过方才只顾说话,所以并没有察觉。也怪不得背景是向内凹下去的弧面,一分为三,正好对应三首曲子,可以预先布置好每个场景,而弧面也对左右两侧的观众更为友好。若是设置三重帷幕,其实也可以,但为避免前一曲的布置挡住后一曲的,便要牺牲一部分场景丰富度了。 不知何处扬起了风,吹得台上黄叶纷纷。又听得雷声隆隆,一位白发男子抱着一件蓑衣长眠。歌女又唱起一支曲子,是下一张红笺上的《清平乐·冥江》: 生生灭灭,刍狗陈箱箧。何事满天飞黄叶?恰似当年离别。 我欲横渡冥江,还君旧日衣裳。魄散不知何处,遥指风雨山冈。 待唱到第二遍时,台上便由雷声转为了大雨滂沱之声。一曲罢,阁主似乎看出了皎皎的疑惑,解释道:“是雷鼓和雨棍,你没见过。改天带你去后台转转。乐师、歌女也在后台,所以方才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皎皎点了点头。 阁主又道:“看你这表情,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皎皎指了指红笺上的句子:“为什么会‘魄散不知何处’?” 阁主看了一眼:“‘魄散’已经够了,难道还想‘魂飞’不成?” 皎皎道:“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阁主笑道:“不用紧张。我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忽然筚篥声响,悲怆荒凉,琵琶急促,复转低婉。这次则是一清丽女子和一位黑发男子。两人对坐,女子言笑晏晏,男子紧握酒杯,神情喜忧参半。歌女唱起最后一支曲子——《西江月·往生池》: 白骨没于黄土,红尘几度荣枯。往生池上酒三壶,人世岂堪一住? 又恐干戈四起,荒原饿殍啼乌。何妨血染不归途?总是衣冠新墓。 阁主道:“她基本上每一世都只有衣冠墓,尸骨从未好好入殓。不是被人遗忘,曝尸荒野,就是已经分不出来。譬如上一世,就和蛇尸蛇骨混在一起,草草埋了。而每一世,在人间重新聚好魄,待到回去,又都只剩魂了……” 阁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其实尸骨如何,倒也无所谓。可是散魄之时,却是冒着魂魄尽碎、不存于世的风险。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鬼?我替她觉得不值,可她自己却不以为意,还说‘不过是再添一座衣冠墓罢了’。” 皎皎道:“为什么一定要散魄呢?” 阁主道:“你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皎皎道:“对不起。” 阁主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这三首词,你最喜欢哪首?” 皎皎很是纠结,想了想只得道:“都喜欢。” 此时台上乐曲已尽。有人高声叫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结束了?烂尾,实在烂尾!谁写的词?谁编的戏?我要送刀子!” “冷静,冷静!万一有后续呢?” “你说要是有续集,他们会去哪里?我觉得,那女子许是投了男胎,从军报国去了,不然拿什么止干戈?” “你这是歧视!女胎怎么就不能从军报国了?” “世上有几个花木兰?纵有,也要女扮男装!” “我觉得和亲也是可以的。” “和亲?你真以为嫁个女人过去便可以了?还不是借着和亲的名义,给蛮族输送物资,和割地赔款也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割肉饲虎罢了。” “哎哎,和谐!和谐!太平盛世,哪来的什么干戈?” “那帮人真好笑,听个曲子都能扯那么远。” “我同意。这红笺能带走吗?” “好像不能。没事,我都记下来了。” “你真好!” “不是,谁还记得我的问题啊?” “稍安勿躁,下一场保证圆满!” “续集吗?” “不是,是其他故事。” “没有后续了吗?” “暂时没有了。” “我要送刀子!” 阁主道:“走吧。只付了这一场的钱。” 皎皎点点头,跟在其身后,到了楼下,发现一楼在演的戏,正进行到鬼界那部分。阁主道:“这是把人界的一切照搬了?那边哪里会用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皎皎道:“那边是什么样的?” 阁主却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外面天色已晚,不如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正要出门,却见迎面走来一人,轻摇折扇,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 这里的《忆秦娥》是李白体。“还”按古诗词通用的读法huán来读才好听,读hái是真的不好听。“教”是多音字,这里读jiāo,按“曲罢能教善才服”里“使、让”的意思来。另外,“不教胡马度阴山”里的“教”和它们一个意思,但是网上说读jiào,可按“中平中仄仄平平”的格律逆推,应该也是读jiāo。《清平乐》也是李白体,不过不要被它的名字骗了,“清平乐”一点也不“清平”。《西江月》是柳永体,前两句可对仗,亦可不对仗,我没有特意对仗。
第8章 第 8 章 天衣无缝 皎皎抬头看去,只见此人俊朗无比、气度非凡,心想“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也许便是这般模样吧。 阁主道:“楼上有人要给你送刀,你不去看看?” 那人收起折扇:“什么刀?长刀?短刀?腰刀?手刀?” 阁主道:“自裁谢罪刀。” 那人用折扇点了下额头:“哦,想起来了,方才演的是——不过为什么要让我自裁?是曲子编得不好,还是词写得不好?之前那首《虞——” 阁主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人却转向皎皎:“咦,小丫头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啊?” 皎皎心想,这位大概是阁主的朋友,自然算是自己的尊长,于是双手合抱,推手齐额,恭恭敬敬行了一个上揖礼:“晚辈何皎皎。” 那人沉吟片刻,方道:“‘明月何皎皎’,好名字!子渊,你从俯仰山上拐下来的?啧啧啧,拐卖儿童,判几年啊?” “我劝楼主还是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别别别,你这样,叫得我害怕。还是听你叫我子野,比较安心一点。” “我们要回去了。麻烦你让一下路。” “别走嘛!难得来一次,随我上去,我叫几个菜来。” “不必了。还有,你能不能小心一点?你的衣缝呢?不怕被人发现?” 皎皎闻言,好奇心顿起,不禁看向楼主的衣服。 楼主见状,道:“都在听戏呢,哪里会注意这边?你方才不是要带她吃东西吗?何必舍近求远?而且小丫头对我这衣服很感兴趣呢,让她留下来多看一会儿呗?小皎皎,过来过来,给你仔细看。” 皎皎抬头望向阁主。阁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楼主蹲下,招手让皎皎过来,将衣袖递到她手中。皎皎绕着袖子看了一圈,果真一点缝都没有。 楼主道:“是不是想问怎么做到的?很简单,懒一点就可以了。要是每次都像他那样化形,会累死的。” 阁主道:“托你的福,我还要多化一个面具。” 楼主招手叫来一个伙计,让他去厨房取些饭菜送到三楼。在楼上坐定,楼主一展折扇:“不过是借你这张俊脸一用,何必这么小气呢?” “用的方式,就是骗人说是司文掌墨的神仙?” “别生气嘛!你诗文写得这么好,说是司文掌墨,也不为过吧?我画的画像,学子文士们都很乐意买呢!” “别的就随便画画,我的就画那么写实?” “充分利用嘛!闺阁少女,买得更多,有的能贴满一屋呢!男女通吃,老少咸宜,这是福气啊!” “福气?不如我也把你画下来拿去卖钱?就说是司曲掌乐的神仙,如何?” “你可算不执着于‘鬼’这种叫法了!现在一提鬼,人们想到的都是恐怖故事里怨气深重的索命恶鬼,意思早就变了。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我这样的灵识,反倒是‘神仙’二字更为符合。” “世人所说之仙,乃人修炼而成,你我不是。” “那就叫神吧。” “世人所说之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你我更不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