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道:“原来如此,真会玩。”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冒犯,低下了头。 阁主却并不在乎,笑道:“是挺爱玩爱闹,不过总好过和某些鬼一样,死气沉沉的,劝上一句,反而回我,本来就死了,死气沉沉很正常。” 皎皎觉得阁主并不像二师兄说的那样不耐烦,明明有问必答,又温和又耐心,于是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鬼算是死了,人算是活着呢?在人界可以这么说,在鬼界,应该是做人算是死了,做鬼算是活着啊!” 阁主道:“本来是想这样,但是后来觉得对于经常往来两界的灵识来说,这样定义用着太麻烦,所以用了另一套标准。” “什么标准?” “人界总是趋向于变化,鬼界总是趋向于不变。动为生,静为死。” “原来如此。那人和鬼的差别,除了存在形式的不同,是不是也是一个喜动,一个喜静啊?” 阁主边向屋内走去边道:“不是。人界、鬼界,和人界的人、鬼界的鬼,不是一个概念。人界的人,其肉身可以暂时覆盖往世记忆,鬼界的鬼可以化人形,但是依然保有累世记忆。可是累世记忆的话,总有些痛苦忘不掉,所以很多鬼喜欢去做人。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是因为想逃避痛苦才去做人的。对于有的鬼而言,做人反而是更痛苦的事情。” 皎皎也跟着进去:“原来如此。” 阁主示意自己将箫放在架上,皎皎见上面还有一支箫,便将其放在了那支箫的下一格。刚放好,便听见阁主道:“好好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皎皎不解转身。 “你背后渗血了。” “抱歉,方才没注意。那要不要我去开下窗,散散血味?” “不必。你这一身血到底怎么弄的?” “我犯了错,受的罚。” “你师父罚的?” “不是师父。” “不是你师父,那又是谁?” “是谁不重要吧?” “当然重要。不然找谁算账去?” “是我犯了错,受罚理所应当。怎么能怪施罚的人呢?” “刑罚为己不为人,旨在匡正过失。过了这个度,便是滥用。怎么不能怪?” 皎皎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听见对方道:“罢了。先治伤吧。” “受罚的伤也可以治吗?” “不可以我就不会闻到药味了。” 阁主抬起右手,皎皎感觉被一股暖流包裹,然后便感到背上皮肉像是被生生撕开,痛得直接跪倒在地,但随后疼痛瞬间消失。阁主愣了愣神,想要伸手去扶。皎皎却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向其一揖。 “抱歉,方才忘了屏蔽痛觉。是不是很疼?” “没事没事,我习惯了。谢谢您。”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阁主,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您为什么要收我习乐啊?” “你猜?” “猜不出来。不过二师兄说可能是因为您待得无聊。” “确实挺无聊的。你那二师兄经常提起你,所以我便想着讨过来看看。伯琴也说你天资聪颖,一教就会,除了爱追根究底问为什么之外,非常省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偏偏我最不怕别人问为什么,教你算是一件趣事。而且你与我一位故人同名,算是有缘吧。” 皎皎好奇心起,但阁主的不怕问应该不包括这种个人隐私,不,个鬼隐私问题。又想起自己刚才光顾着问东问西,还没有行拜师礼,实在失仪,于是双膝跪地,双手合抱,正要叩拜,却被阁主止住。 “做什么?” “拜师。” “不必。你突然跪下,倒是吓了我一跳。跟我习乐,不必拜师,也不必师徒相称,继续叫我阁主就好。还有,无旁人时也不必多礼。起来吧。” 皎皎于是站起身来。 阁主笑了笑:“好,那就开始吧。箫,起源于骨哨。唐代之前,笛箫不分,皆称为笛,而箫则指排箫。唐代之后,横吹为笛,竖吹为箫。” 皎皎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 “我在想‘山简接篱倒,王戎如意舞。筝鸣金谷园,笛韵平阳坞。人生一百年,欢笑惟三五。’里的‘笛’也可能是‘箫’?” “嗯。这是庾信的诗吧?只是《对酒歌》不常听人提起,你竟然会知道?” “我家对面的大爷爷爱酒,还经常念和酒有关的东西。他念过一次这个,我很感兴趣,便问了他名字,在书里找了出来,不过现在只记得这几句了。” “寻常人家的书,大都是小说话本之类吧?你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那个大爷爷有很多书,可是他自己不会做饭,妻子又很早便过世了,钱也都留着用来买酒,所以总是来我们家吃饭。久而久之,便带书来,说是抵饭钱。小说话本也送了不少,但都被我爹拿去看了。那句‘人生一百年,欢笑惟三五’我听得很有触动,所以便去找了出来。他人特别好,教了我很多东西。不过后来他说要离开,去找他的妻子,便让我来俯仰山了。” “原来如此。” 阁主从架上取下另一支箫,“好了,不说这些了,学箫吧。” 皎皎忽然发现箫上有字,只是与枫叶纹饰同色,所以之前没有注意,上面写的是 “江水湛湛”,于是也取下了自己的那一支,只见上面是凤鸟纹饰,写的则是“风轻云淡”。 阁主道:“箫入门相对难一点,第一步是吹响,你先不要按孔,照我的样子试一试。” 皎皎依着阁主示范的样子,但是没有成功。 阁主道:“调整角度,找到合适的位置。” 皎皎依言,不断调整角度,试了五六次,便吹响了。 阁主道:“不错,有的人可是三天都吹不响呢。我们这样,先学五声调式,唐代用‘合、四、乙、尺、工’作为唱名,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更早一点的‘宫、商、角、徵、羽’。先是缓吹,看我指法,全按为筒音,最基础的指法是以筒音为徵,然后向上松一孔为羽,再接下来是整体高一级的宫、商、角;再是急吹,徵、羽,更高一级的宫、商、角。” 皎皎道:“低音有徵、羽,中音有宫、商、角、徵、羽,高音有宫、商、角。” 阁主道:“还可以更高。不过我觉得,目前这个阶段,到这里就够用了。你先学缓吹部分,也就是低音的徵、羽,和中音的宫、商、角。” 皎皎点头,然后依方才记下的指法,边数孔边记唱名。忽然想到什么,正要相问,却听见阁主道:“左手昨天被琴弦磨破,怎么今天还没好?还有你这右手,是被狗咬了吗?” 皎皎有点奇怪,俯仰山没有狗,阁主怎么会往这个方向猜,难道我的牙很尖,咬出了狗咬一般的效果?于是向下拉了拉袖口:“不是狗,是我自己咬的。不过不麻烦您了,这点伤,很快就好了。” 阁主却并未依言。皎皎觉得手上一暖,再看时,两道血痕和交错的牙印便消失了。阁主接着道:“刚才想问什么?” 皎皎道:“想问为什么从‘羽’到‘宫’,连松了两孔。” 阁主道:“七声调式相比五声的,多了两个偏音。这箫是按七声调式中的雅乐调式所制,雅乐调式在‘羽’和‘宫’之间加了‘变宫’,也就是从‘羽’多松一孔为‘变宫’,再多松一孔为‘宫’。” 皎皎点头,又道:“那加的另一个呢?” 阁主道:“另一个是在‘角’和‘徵’之间加的‘变徵’。‘变徵’的指法是这样。” 皎皎听着,心中不免想起那句“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原来这就是“变徵之声”吗? 阁主道:“你怎么了?” 皎皎忙道:“没什么。谢谢您,我试试。” 但她很快便发现一个问题——她的手不够长…… 方才吹响箫时,并没有按任何孔,而记指法时,也并未去吹响箫,所以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阁主见状,笑道:“我忘了,你还小,手指长度不够。这样吧,明天重新做一支给你。当然,现在的这支也归你。” 皎皎道:“谢谢您……” 阁主接着道:“反正今天也学不了箫了,不如带你下山去听戏吧?这个有意思多了。” 皎皎觉得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一时间也没有想明白误会的到底是什么。 阁主又道:“伴奏有箫,正好带你去听听。这也是学习的一部分。” 皎皎闻言,只好答应。一人一鬼往山下而去。 ----
第7章 第 7 章 哀乐楼中 及至山下,穿过热闹的大街,阁主在一座楼前停住脚步。皎皎抬头望去,此楼共有三层,牌匾上则是“哀乐楼”三个大字。进入楼内,仍有一门,右书“声无哀乐”,左书“人有悲欢”,门前则是立着一块戏目表。 阁主看了一眼,道:“才听你说过神魔大战的戏码,今天就见着了,不单如此,还见着了人鬼大战、人妖大战、人怪大战、妖怪大战的戏码,还真是武德充沛啊。” 皎皎道:“您不必在意,人鬼大战,不大可能。” 阁主道:“哦?说来听听。” 皎皎道:“您方才教过,战争的本质是争夺资源。人、妖、怪,皆常驻人界,为争资源,互相起冲突,倒是很有可能。人与人之间,妖与妖之间,怪与怪之间,也很有可能因资源而起冲突。可是人鬼大战,就太奇怪了。人鬼实力悬殊,若是大战,只可能是鬼界来打人界,但鬼界没有这样的理由。其一,鬼常驻鬼界,但鬼界不缺资源;其二,人鬼两界之物不能互通,只会互相湮灭,所以即便去抢资源,也带不回鬼界;其三,鬼某些时候也是要做人或者妖怪的,若是以鬼的身份占据或者毁掉这边的资源,待到做人、做妖、做怪之时,岂不是坑了自己?” 阁主笑道:“孺子可教。两界的确是很难有什么大战,不过个体之间,私怨难了,小打小闹倒是时常发生。” 这时,楼内出来一人:“哟!客官来了也不说一声,快请进!” 阁主道:“你们这里,有箫伴奏的,是哪些戏?” 那人道:“不巧了,今天只有词戏有箫伴奏。” 皎皎道:“词戏?” 那人道:“词戏是如今一种新兴的玩意。乐器伴奏,歌女唱词,辅以优伶表演。说是戏吧,不施粉墨,说是词吧,又多了情景。二位若是感兴趣,正好,马上有一场就要开始了。” 阁主淡声道:“就这个吧。” 那人道:“好嘞,您二楼请。” 一楼戏曲尚未开场,阁主带着皎皎穿过走廊,却听见身后某桌有人道:“这多半是鳏夫带着女儿来的。小姑娘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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