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愣愣地看着裴瑾廷,那有些肖似自己的面容,眼里神色瞬息变幻。 她扶着裴瑾廷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景珩。往后姑母就只有你了。” 裴瑾廷将药汤喂入她的口中,轻声道,“姑母是皇后,母仪天下,哪怕没有太子,还有天下臣民……” 皇后紧紧握着裴瑾廷的手不松开,神情震惊又复杂,眼里赤红,“前些日子,姑母太过忧心,有些口无遮拦,景珩,你莫要放在心上……” 裴瑾廷低促地笑笑,摇头,“怎么会呢?姑母自小疼爱景珩,没有陛下和姑母,也不会有景珩今日……” 这话没有对皇后有半分宽慰,反而像一把大锤,敲击在皇后的心上。 她的身子晃了晃,被面前的裴瑾廷一只手给稳稳扶住。 气氛很是诡异。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出声,“景珩。朕已经同皇后好好谈过,皇后也很羞愧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你姑母一直照看你,与你比太子还要亲两分,世家百姓里,母子之间也会磕磕碰碰,你们……” 裴瑾廷眼神平静,嘴角的弧度很淡,缄默良久,清声道,“陛下,臣的确不曾责怪过姑母。” “诚如刚刚所说,若是没有陛下和娘娘,也的确没有臣的今日。” “臣知足……” 他的侧脸隐在昏暗阴影中。 皇后听到这话,原本有几分焦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脸上原本有些疯狂的血色,渐渐隐没,换上了慈祥的笑容,以温柔口吻,“好孩子,以后就剩咱们娘俩了。” 她朝边上静静站立的顾青媛招招手,待顾青媛走到跟前,“从前是本宫错了。往后和景珩好好过日子吧。” 顾青媛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苍白的神色,这样的和蔼落在她身上,着实有些不协调。 皇帝始终端坐在卧榻上,看着皇后和裴瑾廷握手言和,眉宇间因为太子病逝的灰气散去些许。 “好了。等到皇后的身子好些,就回京吧。” 太子的身后事,还得回京才能操办。 皇帝决定拨营回京,下头立即操办起来。谁能想到出京时一切都好。 到最后,回城时竟满是缟素。 回城后,裴瑾廷没有带顾青媛回顾家,而是去了当初他们第一次抢亲所住的别院。 去往行宫前,裴瑾廷曾拿了图纸给顾青媛,让她看着将别院改一改。 原先被陈昭住过的地方,已经推倒,挖了方池塘。 两人在宅子里走了一圈,回到主院时,顾青媛看着院子的牌匾,凌霄苑。 倒是很贴合她的喜好。 “里头按照你的喜欢,已经整理好了。” 裴瑾廷牵着顾青媛的手,在院门前,顿住脚步,吩咐跟在后头的霜芜。 “贺铮那里有些东西要搬到主院,他粗手粗脚的,你去帮他一下。” 霜芜应声,知道公子想同少夫人独处,心里偷笑了下,告退离开了。 霜芜走后,裴瑾廷牵着顾青媛往里头走,边走,边道,“往后咱们,就住这里吧。” 顾青媛自然是没有异议,她对于居所在何处并无多大苛求。 父亲在边疆,她也无其他的亲人在京,唯独秦湘,住在在这里,总比住在国公府更名正言顺些。 见她点头,裴瑾廷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贴了会,然后就蜻蜓点水般地啄着她的手。 “痒。”顾青媛缩了缩手,止住他这样亲昵的动作。 她太清楚他了。 继续这样,指不定一会就把持不住了。 到底太子刚刚病逝…… “景珩。”她圈住他的胳臂,唤了一声。 裴瑾廷懒散地“嗯”了一声,顺着她往后一靠,捏了捏她的下巴。 比起在行宫里的紧绷,这会只有两人,又是在自己的府中,整个人带着些漫不经心。 可就在顾青媛将要开口问他,皇后那后半句的话时,外头又传来贺铮的声音。 “公子,宫中来人,请您即刻进宫,好似要让您来主持太子的丧仪。” 裴瑾将手从顾青媛脸上拿开,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这事是谁提议的?” “听说是秦王……” 顾青媛一听这话,就瞧了裴瑾廷一眼。 秦王比起前些日子的上蹿下跳,这些日子格外地沉浸,在皇帝面前摆足了孝子样。 又仿佛回到从前,他还是那个礼贤下士,温和雅润,没有任何野心的王爷。 可顾青媛知道,秦王的心是多黑。 他又是如何想要从前故太子的那个位置。 裴瑾廷有些歉意地在顾青媛额上吻了下,“我进宫看看,不会耽误太长时间,你等我一块吃晚饭。” “好。”顾青媛轻轻一笑。 304.流言 承担故太子的丧仪,这事并不怎么好做。 做得好了,那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 做的不好,千不该万不该。 秦王提议让裴瑾廷接下故太子丧仪的提议,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长长宫巷内,夕阳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裴瑾廷抬头间,就见到秦王正缓缓而来。 就是这样的凑巧,巧的好像是皇后在等待他一般。 “景珩。”秦王摇着羽扇缓缓到裴瑾廷跟前,同他肩并肩地往前行去。 裴瑾廷只是淡淡挑了下眉,没说话。 秦王好似没感受到裴瑾廷的冷淡,温和地说道,“景珩。你同二弟从前感情就很好。” “就连他病逝前,父皇也让你送二弟一程,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你不会怪本王擅作主张提议你接下那差事吧?” 裴瑾廷倒是没有反驳,扫了一眼秦王手中的羽扇,点头道,“嗯。不会。” 他的态度出奇的好,秦王紧了紧手中的折扇,狐疑地睨了眼身侧俊秀挺拔的男子一眼。 即便这种时候,身边男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波光粼粼,冷静明澈。 秦王心里想着,这可真是一个疯子一样的野心家。 一旦裴瑾廷接下丧仪的差事,那么,在太子落葬前,会有许多的坎,让他过不去。 到时,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将会一无所有。 秦王和裴瑾廷之间,明枪暗箭地斗了许多回,可那层争斗的薄纱没有掀开,那对秦王来说,就还有遮羞的布帘。 转眼间,两人就到了崇明殿,门前的守卫看了两人好几眼,心里转了几转,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一同前来。 太子的病逝,对皇帝的打击还是很明显的。 这会坐在御座上,人看起来有些怏怏的,说话的声音嘶哑。 看到裴瑾廷和秦王来了,无精打采,“你们来了?” 裴瑾廷半垂着脸,只露出硬挺的眉骨和清清的眼眸,拱手道,“秦王在路上碰见臣,言说故太子去得匆忙,丧仪想要办得好,有些繁琐,故而说想同臣一块担下这差事。” 秦王原本想要看戏的姿态,这会听到裴瑾廷的话,差点被口水呛住。 他仔细打量着裴瑾廷,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这人刚刚什么话都没有,原来是等在这里阴他。 不管接下来有什么手脚,谁动的手脚,只要差事做不好,他也要跟着担责。 秦王心头悻悻,却不敢说裴瑾廷说谎,就算有证人能够证明裴瑾廷撒谎,可故太子的丧仪是大事。 他们还是兄弟,若秦王推脱,来日在登上储君的位置时,就会被人说没有手足之情。 这会,秦王只盼着皇帝能够驳了裴瑾廷的话,让他不要掺和到里头去。 虽说接下来手脚他可以少做一点,却不是没法子对付裴瑾廷。 上首皇帝揉了揉额头,淡淡点头应允,“靖英有心了。景珩第一次接触到礼部的差事,可能有些不熟,你帮帮他也可以。” 靖英,秦王的小字。哪怕是皇帝所赐,却并不被秦王所喜。 从前,且不说英字和太子的郢字有些相似,就是和裴瑾廷的小子景珩,也是有些像的。 明明裴瑾廷不过是个皇后娘家子侄,却不知哪里受了皇帝的青睐,受宠至今。 不仅没有驳斥裴瑾廷拉他下水的提议,竟间接地帮裴瑾廷做了开脱。 担的差事不熟,有些纰漏也在所难免。 就算今日他没有被裴瑾廷拉下水,来日下绊子给他,差事砸了,想必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这和秦王当初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秦王十分不情愿,心头不甘,但触及皇帝脸色,他也不敢冒进,只好心头咬牙切齿,面上和煦微笑。 “是。” 皇帝看起来很是疲累,说了几件朝事的处置后,就摆摆手,让众人退了。 只是,独独留下裴瑾廷。 “皇后愁苦这些日子,回宫就病倒了,如今在凤仪宫静养,今日就别去叨扰她了。” “往后你要多进宫给她请安才好。” 裴瑾廷对给皇后请安的事兴味索然,淡淡道,“臣知道了。臣先告退。” 皇帝挥挥手,无精打采道,“去吧。” …… 因为故太子病逝,全京城都静悄悄的,不敢招皇帝的眼。 这年的中秋过得格外平静,然而波澜不兴的表象下,却涌动着汹涌波涛。 裴瑾廷因为在故太子丧仪上做得出色,很是得了皇帝一番称赞。 高门世家私底下隐隐有流言传出,皇帝要让裴瑾廷单独立门户,封侯爵。 历来能够封爵的,要么是战场上立了功劳,要么是有从龙之功。 像裴瑾廷这样的,要想封爵,靠得只能是裙带关系。 要说裴瑾廷,的确也有裙带关系在。 皇后是他的姑母,又历来得皇帝的宠爱。 只是,皇帝心情不好,没人敢生事,把这些流言捅到皇帝面前。 更没人敢去到裴瑾廷的面前问个究竟。 昨夜下过雨,草木上挂着水珠,雨水洗濯一新的琉璃瓦在昭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皇后跪在蒲团上,默念着经文。 太子死后,她不曾睡过一个整觉。 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太子死前的惨状。 可偏偏,她什么也不能做。 谁让她在怀太子时不小心,竟着了人的道,被人下了三更天。 虽说已经把那下毒之人九族都诛了,却也无法让太子得到一个康健的身子。 一步错,步步错。 短短一个月,皇后变得形容枯槁,再没有从前母仪天下的风华。 她紧紧抓住胸前的佛珠,口中喃喃地念着佛号,半晌之后,吩咐外头的宫人,“让人去传景珩入宫。” 皇后的传召传到别院时,裴瑾廷正同顾青媛一处,在院中的红豆树下架秋千。 顾青媛抚着那粗壮的红豆树,没想到,这就是当年继母让人拔掉的红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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