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其实不像他,也不像皇后。 像谁呢?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怪不得皇后总是被这孩子气得狠了。 目光沉下,“你想要的命,现在在,将来在,一直都在。” 他知道,裴瑾廷一直知道他身世的真相,也知道他是哪里来,可他跪在那里,不打算认亲,也不打算质问当年生身父母为何舍弃他。 只是平静地、决绝地,要讨回那一条曾经被舍弃的命。 讨回那条命做什么呢? 皇帝如何不知道? 他想要的是自由。 能够掌控的自由,能够掌控的未来的人生。 皇帝轻轻地“唔”了一声,“朕明白了,你让朕想一想,退下吧。” 说着,摆摆手,不再看裴瑾廷,而是拿起桌上的奏折批阅起来。 等到裴瑾廷离开崇明殿,赵林躬身入殿,“陛下,既皇后只差最后一层薄纱没揭开,为何您不趁热打铁?” 皇帝拿起奏折不过是做做样子,这会根本看不进去。 闻言,揉了揉眼尾,“他从来不愿意认亲,不愿做那些受束缚的事。” 曾经,他也不愿意受束缚,只是命运从来不由他。 只是裴瑾廷……若是从前还能够让他继续走马章台的过逍遥日子。 现如今…… 皇帝面色一点点沉下。 如裴瑾廷所想,顾青媛从他离开别院时,就一直等待着,在红豆树下一直待着不曾挪过。 哪怕是贺铮的传话,因为有密林的前车之鉴,她竟说不出为什么,有些不相信。 好不容易等到裴瑾廷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提起裙裾飞快地迎上去。 裴瑾廷瞥见她的身影,脚步先是一缓,随即加快步子。 两人身影渐渐靠近,裴瑾廷朝她伸出手,道,“怎么好似知道我要回来一样?还是你专程等在这里?不是让贺铮与你传信了吗?” 顾青媛牵住他的手,只笑看着,不说话。 裴瑾廷捏了捏她的手指,“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顾青媛不甚在意,“你觉着能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 裴瑾廷懒散地牵着她走到主屋,带着她在罗汉榻上坐下。 慢慢悠悠地靠在大迎枕上,温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在那之前,先听为夫说个故事如何?” 307.告知 裴瑾廷的话,让顾青媛怔了怔,没应声,只是握着他的手。 裴瑾廷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朝她微微一笑。 那双从前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眸,从顾青媛脸上扫过,悠远的目光穿透了漫长的时光。 浅淡懒散的声音,缓慢地将藏在他心里的秘密,慢慢地说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听。 当今皇帝登位之时,历经万难,和皇后算是患难与共。 皇后生育很是艰难,不得已,皇帝纳了后宫。 在大皇子出生后,皇后也怀孕了。 因为与皇帝患难与共,哪怕前头已经有了大皇子,可皇帝还是表露出,若是皇后这一胎是皇子,一出生就封他为太子。 哪怕皇帝只是私底下的话语,一旦流传出去,那就会被无限放大放大。 也将皇后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推上风口浪尖。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皇后平安诞下一名皇子,这是帝后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如那流言所说,皇帝果真在皇子满月当日,将之封为太子。 皇朝有了继承人,哪怕是小小的婴儿。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谁能想到,在那封册封的圣旨过后,太医请平安脉时,发现太子中了毒。 因为是母胎带下的,不会让太子立即毙命,却也活不过及冠之年。 当时的皇后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可不接受也得接受。 只能是想办法帮太子解毒。 为了能给太子解毒,皇帝派了私卫去大周各地寻访,甚至就连邻国也派了人去。 上苍总算是仁慈的,在太子两岁那年,私卫带回一个郎中,之后成为太医,多年过后,成为太医院院判。 正是他,找到解太子身上奇毒的法子。 说到这里,裴瑾廷顿了顿。 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颓丧。 顾青媛挪了挪身子,贴着他坐下。 裴瑾廷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而后清声一笑,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转眸看向窗外,声音有些缥缈。 太医院院判当时的解毒法子很简单。 既然太子身上的毒是从胎儿时就染上的,那么,解毒方法自然从母胎开始。 太子还小,不可能有血脉传承。 秋日寒凉,可顾青媛这一刻,感受的是冬日里彻骨的冷风吹过。 骨头缝里冒出一丝丝凉气。 她僵硬地握着裴瑾廷的手,后背爬起一层又一层密密的细汗。 她能够明白为何裴瑾廷身上萦绕着那样的颓丧。 裴瑾廷继续用那平缓的声音往下说去。 太子不能有血脉传承,帝后却可以。 本以为皇后怀孕不会那么容易,皇帝甚至私底下让当时的大皇子,秦王试过,看他是否能帮太子解毒。 试验后才知道,解毒的人必须和太子是一脉相承,大皇子是陆妃所出。 帝后自此一心一意准备下一胎。 不管男女,只要是他们俩的孩子,都能为太子解毒。 上天果真是眷顾太子的,没多久,皇后有孕。 只是,孩子生下来后该怎么解决? 为太子解毒,必须供血,这样秘密就会暴露。 太子还能继续做太子吗? 皇后为了不让人起疑,同时也为了将来这个新出生的孩子不抱怨,为何他来到这个世间的使命只是为了给兄长解毒。 思来想去,为了将来,帝后商议,将新生儿送到别处寄养。 当时,正巧承恩公夫人生下一名死胎。 所以,承恩公多了一个三公子。 为了好好照顾新生儿,太医院院判过了几年,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送到他的身旁。 就是林风。 原本,那个新生儿不过是因为太子解毒而生。 可谁能想到,他太过聪明,性子也好,无论学什么都能成。 裴家三公子,从小到大,多少的风光。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所有的一切,在裴瑾廷十五岁那年颠覆了。 他恨自己太过聪明,也恨过自己的出生。 他想过就此放弃人生,凭什么生而为人,其他人带着父母的期盼而来。 而他,从还没出生,就注定了结局,没有丝毫可选择的余地。 现实总是比命运还要残酷。 越长大,人的思想越发离奇。 不只是他,就连太子,也不甘心受这样的摆布。 他是太子,将来的帝王,天下臣民,万里疆土,都在他的掌控中。 却唯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 他害怕将来裴瑾廷若是不给他供血怎么办? 裴瑾廷出意外怎么办?难道他就等着死吗? 而且,他身子孱弱,一直有毒性残留,血脉传承都做不到。 只能受制于裴瑾廷。 慢慢地,太子的心也变了。 唯独,只有帝王,因为那份亏欠的心,始终对他包容着。 想起之前帝后的态度,以及皇后的巨大转变,顾青媛的手微微颤抖。 裴瑾廷不是承恩公府的孩子,她早就猜到了。 可她没想到,他一出生就被人当做一枚弃子了。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般。 脸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哭什么。”裴瑾廷抬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去,声音沙哑,语调一如平时。 顾青媛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裴瑾廷做错了什么? 他努力的过好人生,他想要的东西,全部都在那一年被打断。 那一次次的血流,那一次次的屈辱。 顾青媛心里难受,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静静地抱着裴瑾,肩膀颤动,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裴瑾廷感受到女郎滚烫的泪水滴落,洇湿了他的衣裳。 她很少哭。 那个时候他和赵小七再怎么欺负她,她也不哭,反而笑得更狠。 现在,她泪如雨下,哭得浑身发抖。 “顾圆圆。”裴瑾廷捧起怀中女郎的脸,“我没事。” 他知道自己是弃子,不过是一个解毒工具时,他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只感觉理所当然一般。 其实更早的时候,他就曾听过承恩公夫妇俩的谈话。 他听到承恩公夫人对着承恩公哭诉,“娘娘如此疼爱他,把老大老二当做什么了……就因为他,老大和老二被比下去,我这心里难受……” 为什么要心里难受?他是他们的孩子,他好,难道不该骄傲吗? 后来,他慢慢地走歪路,承恩公夫人这个慈母,反而越对他好。 原来,他不需要表现的很强,才能得到别人的宠爱。 再后来,他终于知道真相。 308.是谁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裴瑾廷才开始思考起来,他把内心最隐秘的东西,坦白在顾青媛的面前。 这些,他曾经羞于想起,想要尽力去遮掩的肮脏。 顾青媛唇角抿出一抹笑靥。 窗外的冷风,将她头上的簪子吹得晃啊晃。 她低声地问道,“裴景珩。还难过吗?” 裴瑾廷一怔。 “固然你的存在,曾经是因为太子。” “可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裴景珩。你有自己的思想,你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的喜好……” 顾青媛缓缓道,“你不欠他们。” 裴瑾廷自然是不欠他们什么的,那么多年流的血,早就已经偿还了生恩。 他曾经压抑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的缘由,不去想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流入琉璃碗里。 也不去想太子对他慢慢转变的态度。 可心头无法避免地,还是觉着沉闷。 顾青媛轻轻呼出一口气,“裴景珩,没事的。” 裴瑾廷喉结轻抬,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抚着她头上的簪子,温声道,“我没事。” 知道就知道吧,总归顾圆圆不要嫌弃他就好。 顾青媛动了动身子,帮他拆发。 她的手指从他发间拂过,动作轻柔,感觉舒适。 这一刻,裴瑾廷就好似泡在温水中,让他心头阵阵发烫。 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的一生,就算从出生就注定了别无选择。 可他不会就此被击垮,他依然会一往无前,坚韧如山。 未到最后关头,谁都不能说一枚弃子,就该被放弃。 顾青媛没有想着该如何安慰他,只想这样静静地帮他梳发,靠着他,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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