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的是她自己,还是她治下的天下。 “哎。”皇帝叹气,叫皇太女近前。 “我父亲半生戎马天下,斩杀于他刀下的敌军数以千百,他却将最锋利的剑放在了我身边,剑可大杀四方,也可护得万世平安,如今,我将这把剑,就给我的女儿了,它定能佑你平安诞下皇嗣,我大秦江山后继有人,日后我见了你祖父,也终于能有一件报喜的事儿了。” “母亲?”皇太女无措。 就听皇帝继续道:“朕这一生……过大于功,你祖母,给朕留了个海清河晏的盛世,朕,丢了滇西,叫人抢走了胡斯,万生石塘屿七八年水匪,百姓民不聊生,度日艰难,唯一说起来好听的也就是交趾一带还在咱们手里。” “朕,有愧于父母,有愧于父母啊。”明明……明明她的母亲是一统天下的开过女帝,她的父亲更是有胜天之谋,为万民敬仰的陈君后,可是她……她有愧于父母。 “今早有鹊鸟报喜,告知朕明君在畔,改旧换新,皇太女当为天子。” “母亲。”皇太女忙跪下道,“女儿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得父母疼爱,女儿在储君之位,殚精竭虑,不敢思宁,唯恐有负母亲与父亲圣望,怎敢有觊觎皇位之心!” 皇帝不理她那些分辨,起身反问:“我欲传位与你,你敢当么?” 皇太女吃不准皇帝真心,想了下,抬头道:“女儿,不敢。” “哼。”皇帝苦笑,“方才我听你在外头与令辰那孩子说,我是亲娘,我是你亲娘啊,你有实话也不在娘的面前说么?” 皇帝哭着在皇太女身边坐下,她无措,她痛苦,泪流满面,“阿娘,这江山,坐不了了,坐不了啊,唯盼吾儿早兴乾坤啊……” 蝗灾已叫她失了民心,滇西乱着呢,交趾叫一个小小雷战掐着朝堂的脖颈子耀武扬威,青州有崔家纵容,剿不干净的匪盗作乱…… 前几日的梧州密报,帽儿岛两万逆贼已经登上了梧州的地界,惊天飞火的炮口,正对着云中府方向,一发下去,云中尽毁,云中府啊,那可是先帝起家的地方,先帝陵也在云中! 皇位,她坐不了了,坐不了啊! 与其看着山河破碎,战火四起,倒不如传位给自己的女儿。皇太女,乃她大秦名正言顺的储君,同样也是常家血脉,常家那个老太太再狠毒的心肠,再猖狂的野心,也不能对自己唯一的亲孙女下手。 皇位,传给她的女儿,这大秦的天下,就还是她们家的,是她的。 日后,下去见了先帝,她也不至于落个不肖子孙的逆名。 皇帝悲痛万分,失声痛哭。 “母亲……”皇太女跟着落泪。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哭声惊动了外面的崔世子,他从窗户看,才没敢进去打乱了这少有的母子情真。 三月的最后一天,皇太女即皇帝位,仍沿用凤和为年号。 新帝登基,万象伊始,头一件办的就是睢宁王与怡亲王府的那桩公案。 怡亲王是皇帝的舅舅,先帝退居仁寿宫不理朝政,睢宁王一个先帝赏的异姓王,没了先帝庇护,他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五月,初夏。 怡亲王世子崔令辰册封君后,自大秦门,过十六桥上以国礼抬进了宫。 次月,睢宁王雷战,涉昭南巫毒,咒天子,当诛九族。 太上皇北上,云中行宫避暑,后暂居云中,临行,只点了谢飞卿随行左右。 “你是朕钦点的龙虎将军,朕偏爱你,赏了你飞卿这个名字,你倒是忠臣孝子,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丢去了应城老家,哄着朕的女儿,逼得朕不得不让出皇位,谢飞卿,你说,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太上皇坐在浮船垂钓,大阿膏的戒断,教她才熬过一阵痛苦发作,额头的虚汗怎么也擦不完,她索性就到太阳地儿里晒着,太阳的温暖,稍稍驱散她骨头缝里的寒,威胁的话也被她说的毫无震慑。 皇帝,仿佛苍老了许多,变成了个闲闲无事的老太太。 “臣,谢太上皇称赞。”谢长逸笑着作揖。 太上皇嗤声:“谁夸你了?正是你风光得意的时候,耳朵就先不中用了?” “太上皇夸臣‘忠臣孝子’,臣自认为所作所为皆符,自要认下。”谢长逸道。 想起他那番忠臣的歪理,太上皇也不禁笑了起来,抬手骂他:“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来扶朕一把,早早的启程,朕可不想在路上颠簸得太久。” “是。”谢长逸上前,不禁也舒开笑意。 君臣二人同行,一如那年的庆功宴上,微醺的皇帝拉起少年的手,问他,“你有忠君爱国之心,可能做到只忠一个主子?” “自是。”少年意气风发,拍着胸脯骄傲,“我!柳野!这辈子只爱一个姑娘,只跟一个主子。” 皇帝扺掌而笑:“好!那朕便赏你个主子,朕的女儿,心地仁慈,是个好骗的丫头,你小子机灵,又披了副忠正皮貌,讨那些老迂腐们的喜欢,去跟着皇太女吧,跟着她,保护她,辅佐她,百年后明君携忠臣,也是一段佳话。” 两个醉醺醺的人,就这么说下了那个约定。 此后,经年流转,羁旅沉沙。 终是,不负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谢长逸随太上皇回云中的消息,传进谢妩耳朵里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 新帝登基,左简冤案平反,连带着江家的案子也得了公允。 谢妩讨了天子口谕,还籍江氏,改回从前江妩姓名。 江妩拿着常君后的懿旨,连开许昌、邵武、平江、南川四处京都小报的分社,采买设备器械,安顿要派遣过去的人手,又有拖家带口的老师傅们也要嘱咐人安排,事情忙的她脚下生了风火轮也不够。 好容易得了闲,听一耳朵家里的消息,竟是谢长逸去了云中? “什么?他怎么没跟我说?”江妩大惊,茶也顾不得吃,“什么时候走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听外头的人说?”江妩将目光看向秋虹,她当是小丫鬟记仇,故意不告诉她呢。 “是大爷不让说,太上皇要回云中,说的是小住,只点了咱们家大爷随行,宫里来人传话的时候,还交代了,这事儿也看大爷的意思,不准人声张。” “他就应了?”江妩蹙眉。 太上皇昏悖失势,新帝登基为万民所向,正是百废俱兴之际,谢长逸便是不顾自己的前程,这忠勇侯府他也不要了? “大爷说,自己做了错事儿,也知道错了,姑娘又骂他死不悔改,大爷不知如何该才叫姑娘如意,也只能随太上皇回云中老家,叫雪山苦寒的凉风吹一吹,头脑清醒了,许是能改好呢?” “……”江妩张了张嘴,想骂人,可恨人又不在跟前。 好!想吹雪山的冷风是吧?那就留他在云中府吹个够! 至八月中秋,一封家书从忠勇侯府送出,北上云中,递在了谢飞卿手上。 那一日,谢将军棋术突飞猛进,连胜太上皇一十六局,气的太上皇破口大骂,黄毛小儿,不懂尊老,幼稚! 九九重阳,谢将军又收到茱萸一支,少有簪花的谢将军簪着那支红彤彤的茱萸果,四处与人炫耀,说是家妻所赠。 鬼哟!他快奔三的老光棍儿,整日里不是跟大和尚论经就是跟着太上皇钓鱼打马球,他一个人在云中,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还家妻?小妾也轮不到他。 而太上皇,只笑不语。 直到,腊八这一日,京都城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家信,乃京都小报东家亲笔,邀请谢长逸这个兄长回去吃喜酒,崔君后牵线的姻缘,给她安排了一门好亲事,江妩姑娘便是三嫁,也得风风光光的大办。 谢将军气地破口大骂,慌乱间差点儿没撕破另一封信。 他愤懑之下,又将宫里的密旨打开来看,乃是皇帝召他进京的折子。 太上皇特召他同行,是为免他受口诛笔伐之难,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敢责备于帝,恐怕有一百张嘴要往他身上泼脏,他跟在太上皇身边,有了这道背书,也叫那些个造谣生事的断了这项心思。 如今新帝来召,该是他谢飞卿大展宏图之时了。 谢长逸咬牙而笑,换了身衣裳,背上自己的长戟牵马就走。 行宫的小官追上来问,就听谢将军道:“劳烦替我给太上皇赔个不是,媳妇要跑,这闲云野鹤的清闲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叫她老人家按时吃药,等来年,谢飞卿带妻儿来给她老人家磕头。” 谢将军打马跑远,太上皇才不紧不慢地扶着宫人出来。 看那处,尘土飞扬,必是,有一场好姻缘。 京都。忠勇侯府。 谢长逸跑死了马的赶着回来,人还没进门,就被门口两座大狮子头上的红绣球塞了一肚子怨愤。 他狠狠扯下两团红绸,拿着闯进府里,就要与某个没良心的算账。 “三嫁?咱们二姑娘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盘算!”一路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差点儿没叫他气的背过气儿,到了江妩这院子,他不管不顾的就踢开房门,将那两团红绸花丢了过去。 红绸落下,珠帘后一身红嫁衣的新娘子新妆嫣然,笑着拨开珠帘,从里面走出,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他:“柳野,我美么?” “美。”谢长逸也笑,一路跑回来的怨气,在看到她的一瞬,全部化为乌有,他才不是气她呢,他是气自己,他气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就不能让她相信自己的真心,他,才不是气她呢,才不是。 谢长逸,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拿袖子擦眼泪,笑着夸她:“真好看,跟天上的神仙似的。好看,真好看。” 江妩用自己的红手帕打湿了水,给他擦泪,“你见过神仙?” “从前没见过,今儿个,今儿个就见了。”谢长逸道。 “啪。”神仙打了他一巴掌,力道不重,声音却是清脆。 谢长逸怔在那里,就听神仙开口。 “腊月十二,大吉,宜嫁娶。那神仙问你,柳野,小时候你答应娶我的话,还作数么?” 神仙的话艰涩难懂,一时叫谢长逸转不过弯儿来。 等他反应过来,忽然大叫,高兴的将神仙抱起,“作数!作数得!” 腊月十二,大吉。 宜嫁娶。 皇帝赏玉如意,贺长益县主江妩与忠勇侯谢飞卿大婚,百年同好,永结连心。 席上,一貌似崔君后的年轻贵人,四处举杯,与众人吃的酩酊大醉,直到闹洞房时,被忠勇侯丢了出来。 叫一身着明黄长袍,貌似新帝的夫人给搀起,提着耳朵,给揪回了家。 同样吃醉的还有一个姑娘,乃是前任户部尚书柳白鹭家的小姐,现在是京都小报分社的东家,专程从许昌赶来,为长益县主添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1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