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大,快回去。刚刚你大舅舅可是说了的,定在明后两天启程,只带些简单的衣物,其余一应,后面再叫管事的来理。”谢妩拍他脑袋,伸了伸手竟没够着,只得在他背上拍了下,“傻小子,摇卖什么呢,我这会儿可交代你了,上学要用的书本,还有年里我带你去买的那些书,全都得带上,就是回了京都你舅舅那里有新的,自己的书也不能扔。” 韩策书房里摆着的,许多都是韩呈醴淘来的孤本,韩呈醴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除了陛下赏赐的那些宝贝外,也就剩两袖清风了,宫里给的东西虽然金贵,却不能换成银子花,韩呈醴也明白这个理儿,凡是御赐的珍宝玩意儿,不论大小全都往她这里摆。 她是不稀罕这些的,等日后韩策成家立业了,她全都列了单子叫韩策原样拿去,再有值钱能留给后辈儿孙的,也就那点些旧书了。 “倒也值不当折腾那些书,万一以后我真从军了呢?”韩策故意小声嘟囔。 “不许胡说。”谢妩骂他,“再叫我听见你拿这些话做借口,不好好念书,就叫学里的夫子打你手板。”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离去,全然不知身后有两个人躲在花坛后面的草木黑影里偷听,等他们走远,谢长逸问身旁的人,“你吓唬那孩子了?不是才叫秋雁哄着他说要回去,你同他说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就差没把他大舅舅夸成一朵花了,哪敢说你一个字儿的不是?”崔令辰赌咒起誓,又给出主意,“十五六,弯弯绕,这个年纪的孩子听见个‘人之初’都能胡思乱想,谁猜得准啊,他不是听秋雁的话么,回头让秋雁去问。” * 谢长逸怕夜长梦多,转天中午,就收拾好了一切,带着谢妩与韩策两个启程。 韩策那一屋子书本都来不及全装走,只抬了四五箱随行,谢妩留了个婆子在韩府盯着,后面全收拾起来,一本不落的送回京都去。 至于谢妩自己的东西,谢长逸也有安排,拿出了当时送嫁的礼单子,一样一样的比对装箱,回头再顾镖局护送。 “哪有好人家把别个陪嫁单子带身上的。”谢妩怀疑他早有用心。 谢长逸放缓了马蹄,与她的马车并排,“是崔令辰的主意,宁德爵家里的老姑奶奶跟他家老姑爷上个月和离,两口子过了大半辈子,吃穿用度哪里分得清,宁德爵要替他老妹妹出口恶气,又不想叫那一家子占便宜,愣是从库里翻出了四十年前的礼单子,上头的绢布都被老鼠啃了不少,好歹能瞧出个大概,那老头请了崔令辰去壮势,连一片能活络的瓦都给那一家撬走了。经验之谈,他出门时专门叫带着呢。” 京都城乃天子脚下,女子已然入朝做官了,连带着贵女们和离,开女户,顶家立业,更是数不胜数。 “不至于吧。”谢妩帕子捂嘴,偷偷地笑。 不能想,都过大半辈子,儿女也各自嫁娶,不过是和离,怎么闹得跟分家产似的。 “怎么不至于?”谢长逸从怀里摸出自东宫请来的调令,“除了知乎衙门那里咱们打了招呼,外头也有五百人随时待命呢。” 云中民风彪悍,先帝那会儿为了北绒牧民与大秦百姓能够和睦,为三万北绒牧民分地分房子,叫他们在云中安家落户,另迁南平州五万百姓,在茫茫沙漠中找绿洲开官道,建府衙城镇。 “大哥哥这五百个兵,是为了吓唬韩家的人,还是……为了吓唬我?” 谢妩突然发问,谢长逸怔了怔,刚要否认,就听走在前头的崔令辰大声的嘟囔。 “早知道二妹妹是个好说话的,哪里使得着再备一手‘五花大绑’的阵仗?” “啪。”车笭猛地落下。 谢长逸摸了摸鼻子,仿佛又得了个闭门羹。 第9章 009 ◎“二姑娘是被什么方着了吧?”◎ 云中府南下,经相州,穿马赣河,不过六七日的马程,就到京都了。 京都位中南,北靠六银山、马鞍山,仙女山,东有京平运河,西郊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城镇。 初春的天,刚蒙蒙亮,官道上水汽山雾,过德平府,就有崔家的亲兵相迎。 怡亲王府老王妃做寿的话谢长逸倒也没有扯谎,只是今年老王妃赶大寿,宫里下了旨意,要接老王妃来京都大办,老太太都一大把年纪了,身子骨倒是极好,先是坐马车一路颠簸,在京郊行宫换上肩舆,怡亲王把人接到时老王妃还生龙活虎的精神头十足呢,就是想孙子想的紧,一天要念十几回。 崔令辰打马先行一步,一路上谢妩倒也平安,只是韩策头一回出院门,离了云中府就开始闹头晕,谢长逸拿一包在韩府撮的土,用温酒沏了给他吃,仍不见好,又叫崔令辰鼓捣着从马车里出来骑马,颠簸了几日,头晕没有治好不说,又添了恶心呕吐的症状,加之他一文弱书生,少有锻炼,两股颤颤,被马鞍子磨得血呼啦,上过药,走路的姿势都变作不雅。 听外面赶车的马夫说进京都城了,谢妩忙让秋雁去后面车里告诉韩策一声。 谢长逸勒马在车笭外道:“人睡着了,就别叫他了,你崔二哥叫人来传话,给他找了专擅此症的大夫,待会儿直接把人送他那儿去,养上几日,再说安排上学的事儿。 “崔家不是还有寿宴的事儿要忙,再叫策哥儿过去……”韩策来忠勇侯府已经是客了,怎能再去崔家,给人添麻烦。 “这有什么的,他堂堂怡亲王府,还能吃穷了去?你崔二哥好意给安排了,又殷勤的叫人来说,你就这么给拒了,反倒生疏。” 谢妩细想,也觉得谢长逸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默了默,只得点头同意。 谢妩本想叫秋雁跟着策哥儿过去,可秋雁满脸难色,委委屈屈的说自己想爹娘了,谢妩也不好为难她,拖谢长逸另从家里找了个得力的婆子跟着,马车在长随街分作两边。 崔家的人将韩策带走,谢妩随谢长逸一道,进了忠勇侯府。 知道她今儿到家,老太太跟太太吃过早饭就在明鹤堂等着了,谢妩进门叫了一声‘祖母’,老太太泪眼婆娑地走上前将她搂起,拉着手坐下好一通哭。大太太跟二太太,一并家里的几个姑娘也跟着落泪。 娘几个又细细的问她在云中府的日子,老太太心疼的给谢妩擦眼泪:“姓韩的那一家子,实在可恶,他们还想瞒天过海,真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无法无天了去!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得亏是你大哥哥去得及时,有你大哥哥给撑腰,谅他们也再不敢了。” 大太太这个时候素来是不说话的,老太太眼睛里只有一个大孙子,爱屋及乌下,也只在谢妩这儿最是纵容。兄妹俩都是大房所出,喊大太太一声母亲,无论老太太疼哪个,长得都是大房的脸。 二太太看在眼里,却不高兴了,假惺惺在眼角揉了两下,做痛心状,“也是同着咱们娘儿几个的面我才敢说的,咱们二姑娘嫁了两回,两回姻缘都不大如意,该不会是命里有这么一道,或者……是叫什么方着了吧?” 二太太跟前儿坐着的六姑娘才四岁,是二老爷养在外头的女人所出,因生母身份低贱,被二老爷抱回来,记在二太太名下,小娃娃圆溜溜的大眼睛,樱桃口,皮肤白的像雪,仰起头跟大人说话,竟颇有几分谢妩的样子,二太太一直忖着心思叫六姑娘在她大哥哥跟前儿多走动,讨了谢长逸的喜爱,等回头孩子们大了再分家,看在他六妹妹的面上,谢长逸也不能亏了二房。 尤是去年谢妩嫁去了云中府,六姑娘天天在大门口迎他大哥哥回家,卖乖讨巧,好不招人稀罕。 只是谢长逸性子古怪了些,从前谢妩小的时候,偶尔有什么求的,掐着他大哥哥回家的时辰,往府门口站一站,她大哥哥都能教她骑脖子上满府满院地跑,许是年纪大了知道避嫌,待他六妹妹倒是生疏许多。 好在六姑娘嘴巧说话麻利,倒也招老太太喜欢。 “太太……什么是方着了啊?”六姑娘抬头看二太太,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二太太不好回答,转了转眼珠子,幸灾乐祸地看向大太太。 六姑娘聪明得很,转过脸又问大太太,“大娘,说二姐姐被方着……什么是方着了啊?” 大太太脸色微变,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二姑娘的两回姻缘皆是没熬过一载,有她大哥哥在,府里外头当着面虽不敢多议,可嘴长在人家身上,这种事情,人家私下里嚼舌头,也有风言风语传进她的耳朵里。 只不过大太太有了儿子万事足,年前谢长逸又升任振远将军,听他父亲的意思,陛下是有意教他接德顺候的差事,回头往天玑营里安排呢。若是谢长逸真能坐上天玑营大统领,天子近臣,又不必远去边疆拿身家性命搏前程,便是不顶着忠勇侯府的头衔,这京都上下,哪个不得高看他们母子俩一眼。 大太太有个耐过人的儿子,跟前儿姑娘遭了两回挫败的姻缘又如何?哪个不长眼的还敢舞到她面前来说不成? 只是……二房母女俩同着大太太的面在老太太这里给二姑娘难堪,落的却是大太太的体面。 “六姐儿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不是年前才开蒙,请了西席,怎么这些也没有教过?”大太太替谢妩说话,矛头直指二太太的不是,“也是我们阿妩好脾气,温温柔柔的性子,她怕我和老太太操心,从不开口说埋怨的话,只一个人偷偷的上心。” 大太太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拉起谢妩的手心疼。 谢妩也跟着起身,“母亲……” 她眼圈红红,是方才跟老太太说话时哭的。 大太太摸着她的头,也跟着红了眼圈,眼睛里含泪,紧紧将谢妩握在手里,“我的儿,你在外头遭了罪,回到家里,以后都有老太太和母亲疼你。” 老太太也跟着不高兴,安慰大儿媳,“好了好了,可别哭了,我才好,你们娘俩又掉眼泪,少不得要叫人想起咱们阿妩在北边受的罪。” 又板起脸,斥二儿媳:“你大嫂子刚才那话说的在理,既然请了先生来教,头一样便该学规矩这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固执,可不是大家姑娘小姐该有的行事。” 二太太挨了骂,低垂眉眼不敢吭气儿,身边的六姑娘大约摸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小心翼翼缩起了脖子,只是她年纪小,尚不知道掩饰情绪,偷偷瞥向谢妩的眼神里带着憎恨,白眼珠翻着,与二太太那副虚假恭谦的模样放在一块儿,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老太太眉毛皱起,接着叱:“果然是外头那个身份低贱的生出的,小家子性儿上不得台面,亏得你母亲还给你请先生到家里来教,既然生了个求学好问的心思,就把先生打发了,让六丫头跟着族里的孩子们一起学吧,族里的学堂设有好几个科目呢,以后考秀才监生,省得委屈了状元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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